塞本得原本行走自己的单刀套路,没想到面门突然迎来一枪。赶忙用刀背一拨,身子闪跃到旁侧,定睛看来人吃了一惊,但容不得他多想,眼见那枪又向自己扎来,塞本得无奈。只得提刀招架,又怕伤着此人,万般小心应对。
“怀儿!你干什么?还不快住手!”旁边站立的齐布琛大声喝道。
但怀袖哪里肯听话,一枪跟着一枪,步步紧逼塞本得,枪枪直戳对方的要害。她原本并不是塞本得的对手,可塞本担心伤着她的千金之躯,不敢还手,只躲闪回避,可无奈这小丫头似着了魔。步步相逼,招招致命门,眼见着塞本得连连后退,已被逼至墙角。
齐布琛也怕刀枪无眼,伤了谁都不好。可见怀袖这拼命的阵势。一时竟没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院门跑进来两个侍女,其中一个便是怀袖的贴身侍女素儿。她刚才瞧见怀袖似朝这个方向跑过来,追入院中,正撞见怀袖与塞本得刀枪相见,吓得素儿顿时脸色惨白,跑到齐布琛身旁“扑通”跪在地上,央求道:“少将军,求您拦住小格格,可千万别伤着她。”
齐布琛见怀袖仍奋力厮打,无奈,只得抽身跃入场地中,手中刀背挡去,顺势使出“泰山压顶”式,只此一招,便将怀袖的枪死死压在地上。怀袖的力气哪里是齐步琛的对手,眼见枪被夺,怀袖顺势一个“燕子窜云”飞起一脚,正踢向齐布琛的胸前,这一下,可惹恼了齐布琛。
齐步琛原本只想逼怀袖罢手,却没想她还认真起来,眼见她脚踝逼近自己,齐布琛也不躲闪,只举起两手扣住怀袖的脚踝处一按。怀袖顿时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酥麻,心知哥哥点中了她的穴位,匆忙间向后撤腿,一时没掌握好平衡,摔落在地上,枪也早撒了手。
素儿见怀袖摔倒在地,赶忙跑过去搀扶。
齐布琛将手里的刀丢给塞本得,背着手,皱眉注视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怀袖,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可是,当怀袖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他的时候,齐布琛顿时惊立在当地,此时的怀袖已是满脸泪痕,连旁边站着的塞本得也惊诧呆立,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性格刚烈的小格格哭鼻子。
“怀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齐步琛诧异问道。
怀袖一面喘息,一面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素儿将怀袖身上的尘土弹干净,又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干怀袖脸上的泪痕,柔声乖哄道:“小格格,咱们回去吧,太福晋和福晋还等着呢,要是闹得让大将军知道,就不好了。”说完,挽着怀袖的胳膊往院子外面走去。
齐布琛虽未从怀袖口中问出缘故,但听素儿如此说,也猜出了十之**,必然又是为了入宫的事儿。这些时日,每次提及入宫,怀袖的情绪一次比一次激动。为这事儿,明里暗里不知哭了几回,齐布琛亲眼看着妹子长大,还头一遭见她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那天的任性最终还是传进了葛吉泰将军的耳朵里。
葛吉泰原本就不喜欢女儿家摆弄兵器,大格格聪古伦和二格格朱赫塔娜均不会功夫,唯有小女儿怀袖,因十分疼爱,禁不住她软磨硬泡,便教授了些防身的功夫,但葛吉泰依然勒令平日不许轻易舞枪弄棒。况且,又听说是因为不想进宫而闹起来,更是发了火,索性禁了怀袖的足,不许她踏出绣房一步,直到启程进京,任何人不许为其求情。
距离葛吉泰将军进京诉职的时候日渐近了,府里上下都在为这一父一女进京做着准备,尤其是怀袖的行李,东果儿总不放心,一遍遍地亲自查看,捋着单子上所列之物,生怕少带了一根绣花针。
她深知怀袖这一入宫,万事难料,不知她们母女还能否再见,每思及此心中酸涩,准备起来就越细致稳妥,又恐被人瞧出来,暗地里也不知淌了多少泪。
葛吉泰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早已练就不论悲喜,皆不形于色的沉稳气质,只晚间回了寝室,偶尔跟福晋东果儿问及一半句,东果儿深知丈夫虽口上不说,心中也如她一样十分惦念。
府里最沉得住的,就数怀袖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
固伦瑞敏公主毕竟是皇太极同宗的妹子,除了尊贵的镶黄旗血统之外,见过的大世面自然也不在少数。面对怀袖激烈的情绪,她始终态度温和,淳淳善诱,但态度却又十分坚定。
明日,便要启程了。
怀袖独自坐在床前,眼望着影影绰绰的昏黄烛晕发呆,脑子里馄饨纷乱。
几天前菱悦的送亲队伍已然启程,她因为被禁足,没能去送菱悦,听去看热闹的侍女回来说,菱悦临上花轿前,红方喜盖被风掀了起来,周围的人看的真切,她满脸都是泪痕……
怀袖正胡乱想,门由外推开,素儿走到床边,低声道:“小格格,福晋来了。”素儿话刚落,东果儿已经缓步走到怀袖身前,东果儿向素儿摆了摆手,素儿会意,悄然退了出去,房内只剩母女二人。
东果儿目光莹莹,望着烛晕中怀袖那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娟秀容颜,抬起手,轻轻地将怀袖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理至耳后。
怀袖抬起脸,看着额娘温柔慈和的眼睛,想着明天自己就要启程随阿玛进京,深深的不舍在胸口荡漾。似有很多话想对额娘说,但开口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憋出两汪泪,在眼睛里滚着。
东果儿牵起女儿的手暖在自己手里,脸上始终盈盈含笑,温声道:“走,随额娘去给你外祖母问个安,明日一早你天不亮就启程,就不惊动她了。”
怀袖点点头,接过额娘递过来的帕子拭干泪,由额娘牵着走下绣楼,向外祖母的卧房行去。
怀袖母女俩穿过向后院通的回廊,跨过西侧院角门,走近一个单独的院落,这便是外祖母起居的内室。
正方西侧的窗内,隐隐烛光映在白窗棂纸上,显得屋里温暖而宁静。
东果儿上前轻叩门环问道:“额娘,您歇息了吗?是我。带怀袖给您问安来了。”
门内听得一个女声先答应了一句,随后两扇门向内开启。门内侧立着一个年岁略长的侍女,稳稳重重地给东果儿和怀袖低身问安,将二人让进屋里。
“额娘睡下了吗?”东果儿低声问侍女。
侍女摇摇头,浅笑着回复:“还没呢,正说起明早小格格启程的事儿,可巧您们就来了。”
怀袖挽着东果儿的手进了西厢暖阁。固伦瑞敏公主正靠在临床的暖炕上,炕上放着矮木几,烛下一捧佛家经卷页面朝上翻开着,上面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边掐丝放大镜。
固伦瑞敏公主见东果儿和怀袖进来,直起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和笑道:“怀儿过来,坐到外祖母身边来。”
怀袖可以说是在瑞敏公主怀里滚大的。瑞敏公主对这个外孙女格外疼爱,就连她自己亲生的东果儿她们兄妹几个,她都没花过如此多的心思教养。
怀袖才在炕沿坐下,便将头偎进外祖母怀里,泪止不住的淌下来,溺湿了瑞敏公主衣裳的前襟。
平日里,外祖母对怀袖的管教严苛,不亚于她阿玛葛吉泰将军,怀袖虽然是女儿家,但外祖母自幼便教导:女孩儿的眼泪也照样矜贵。怀袖本就性格倔强,所以几乎没在外祖母面前掉过眼泪,可今日这般情形,她实在控制不住。
瑞敏公主仍像怀袖儿时一样,双臂环抱着她微微发颤的身子,一下下地轻晃,声音像轻唱童谣般,却稳重宁和,让人听着有种踏实感。
怀袖哭了一阵子,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仰起脸看着锐敏公主,烛影摇曳,那容颜显得格外慈祥和善。
瑞敏公主用手抚摸着怀袖油黑的发丝,温语慈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话,想问什么就问吧。”
怀袖用帕子拭干腮边的眼泪,稳了稳心神,问道:“外祖母,您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我进宫的对吗?”
瑞敏公主微笑颔首道:“这是自然。”
怀袖跟着便问:“那为什么要让我学这学那,还不是为了让我进宫讨封?”
瑞敏公主听见此言,仍旧面容微带笑意,抬起眼,目光越过怀袖的脸,落在东果儿脸上,问道:“我让你去办的事情都办妥了么?”
东果儿赶忙点头道:“全都按照您的吩咐,都办妥了。”
瑞敏公主听见此言,欣然点头。怀袖却有些莫名,回身看了看额娘,目光又落在外祖母身上,莫名问道:“办什么事?”
瑞敏公主没回答怀袖的问题,反问道:“怀儿,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严格,习琴,习字,念书,对弈,宫规女戒无不要你十分精进,你心里可怨恨外祖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