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来了
她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声:“识卿姐姐!”
婉婷跌倒在旁边的门口,半个身子还在更衣室里面。识卿忙跑到她身边用力将她扶起来。
“识卿姐姐,咳咳……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婉婷张皇失措地看着越烧越大的烈火,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扑面的热浪与黑烟几乎让识卿窒息,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火是从外面向里面烧进来的。这礼服馆里衣料众多,到处都是成片燃起的衣架。
火势凶猛,再加上更衣室离门口有一段距离,不停地有货架倒塌的噼啪声传来——她们是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穿过这熊熊烈火的。
“咳咳……现在我们只有想办法,想办法保持清醒等外面的人来。“识卿的脸被火光印得通红,但语气却非常的沉着。
婉婷不挺地咳嗽着,这里的烟越来越大了,浓密的黑烟让人难以呼吸。
识卿扶她蹲下,下面的黑烟似乎要少一些。
她突然瞥见更衣室外桌子上的插花,火越烧越近,那桌子上的桌布角已经燃起来了。
“你别动,在这里等我。”
她靠近桌子,每走一步,就能感受到难耐的温度便炙热几分。
“小心!”身后的婉婷大叫一声,头顶上已经烧变形的木制楼梯就要塌下来。
识卿急忙侧身躲开,塌下的木材却堪堪砸在了她的小腿上。她锥心一痛,洁白的小腿立时血流如注,鲜红的血便隔着白色的礼服渗了出来。
她顾不得疼,拖着小腿费力地从已经燃起来的桌上拿过花瓶来。
等识卿踉踉跄跄地回到婉婷身边,那块桌子已经完全吞没在火海中了。
识卿用力将裙摆的上的布料撕成两块布条,她把瓶子里的花丢掉,倒出花瓶里的清水来将布条浸湿。
“你拿着,蒙住口鼻。”她将一块湿布递给婉婷,自己也将口鼻捂住。
她们两个退到更衣室里,互相靠着靠着墙蜷在角落里,看着门外的火光渐渐逼近。
识卿慢慢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她的眼前好像有一道白光,劈开了红得妖异的火焰。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陌上开花的南京小道,有来往的农夫,有挑混沌挑子的小贩,还有追逐嬉笑的孩童。
她觉得自己身子好轻,轻得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她看到了母亲,站在那颗琼花树下向她笑。
“妈妈……”识卿呢喃着,火光中她的神色安宁而又平静。
噬人的火焰将母亲的微笑烧去了一半,她又有了半点清醒。
“识卿!”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神思迷离间,她好像看见有一个人,披着火光而来,他的身形挺拔而又沉稳,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的梵音。
“识卿,我来了。”
江北司令部的会议室里,顾逾明坐在首座上,大大小小的军官列坐在会议桌两边,一位军官正站着向少帅作报告。
“报告!”阿来在门口喊道。
“进来。”顾逾明举起手,示意讲话的军官停下来。
阿来也不耽搁,小跑到顾逾明身边耳语了几句。顾逾明的眼神骤然凌厉,脸色忽然变得阴沉。
顾逾明站起来合上面前的文件:“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他片刻不停地朝门口走去,留下一屋子的军官们面面相觑。
顾逾明走进医院时,早已赶到医院的阿明便跟了过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顾逾明一面由他指引着向病房走,一面问道。
“婉婷没有大碍,只受了一点轻伤,多亏了展小姐在火场里护着她。她现在已经醒了,在卧床休息。”
“那她怎么样?”顾逾明的口气不似平日的沉稳。
阿明不禁看了他一眼,却不敢迟回话:“展小姐在火场里受了惊,小腿又被倒塌的中午砸伤了,现在还在昏迷当中。”
已经到了识卿的病房外,顾逾明停了脚步。他隔着窗看着病床上那个身体单薄的人,她头上缠着绷带,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昏迷,受伤,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在火场挣扎求生的。
“少帅,”阿明犹豫地打断顾逾明的视线,“救了婉婷和展小姐的,是青帮的白靖。”
顾逾明回头看他:“你去查两件事。”
阿明神色一凛,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
“第一,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她们进去试一件礼服的时间里,怎么会突然起了大火。
“第二,找到那家店里的老板与服务生,全部带到司令部,等我回去审。”
阿明点点头,问道:“少帅,用不用我再去查一下白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火场里?”
“不用了。”上回和平大会之后,顾逾明就知道白靖的人一直跟着识卿,他恰巧出现救了人,实在不足为奇。
顾逾明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房里安静得很。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床上的女子。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站在电车上的样子,讲演台上的样子,与婉婷说笑的样子,在他身后认真记录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好像刻在他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却又都凝结成现在苍白柔弱的脸。
顾逾明第一次有了怜惜一个人的情感。
不同于对母亲对妹妹的爱护,那种情感是带着野心的。
野心里又带着欲望与愧疚,欲望是想要珍之于怀的欲望,愧疚却是对莫名的霸道欲望而产生的愧疚。
这野心,他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
这时顾逾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瑟缩复杂的情感。
他轻轻握住识卿放在床铺外面的手,捧在自己的面前。她的手小小的,却柔如无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醒过来之后,让我来照顾你。”
他如刀刻般深俊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双手,他不想放开了。
门外,白靖神色不定地看着屋内的两人。
在火场里救她出去的时候,一段垮下来的房梁砸下来,为了护着她,他生生地让尖角在背上划了长长的一段伤口。
他刚缝好了针便过来看她,也不管护士告诫伤口会再次崩裂的危险。可此刻他背上的伤口却连着心口微微地疼了起来。
一边跟着他的人见他神色有异,便道:“白爷还是回去休息吧,医生说您的伤口太深,现在还不能走动。等展小姐醒了,我再来告诉您。”
“不必了。”白靖收回目光,他的眼神冷漠,“让她好好休息吧。叫耀备车,回白府。”
婉秋的病房外。
“啊哟哟,这可怎么办!”瑶姨捏着手帕,看着病房里的婉秋,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陪在她旁边王鹤松到底要镇定一些,他劝道:“你先别急,医生不是说了吗,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可她的脸被烧伤了啊!女孩子的脸就跟命一样,她毁了容,你叫她怎么过!”瑶姨越说越激动,还没说完,便拿手帕捂着嘴哭起来。
王鹤松叹了口气,只好劝道:“她与赵禹平已经订了婚,想来那赵家小子,应该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咱们婉秋样样都好,不过是容貌有损,还是配得起他的。”
“只是去试个礼服,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瑶姨哭哭啼啼地说,“这个赵禹平!是怎么看顾的婉秋?”
“行了!”王鹤松喝道,但看着忧心忡忡的妹妹,再看看床上躺着的外甥女,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赵禹平不是也被烟呛了现在还在昏迷嘛!他要是不进去救婉秋他会昏迷吗?”王鹤松耐心劝道,“所以你放宽一点心,等孩子们醒了再说吧。”
识卿觉得自己的头闷痛得很,她努力想睁开眼,却被外面的强光刺得睁不开。
“你醒了?”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响起,“想要什么?”
“水,我要喝水。”识卿的干裂的嘴唇张合着,顾逾明忙倒了一杯温水,扶她起来一点一点地喂她喝下去。
一杯水喝下去,识卿的意识恢复了不少。她细细地回想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婉婷与她正在试衣服的时候外面忽然燃起来了,她们在那里等人来救,然后她好像神智不清了,她看到了妈妈和小时候南京的那条小路,再然后她好像看见有人从火里冲出来……
“怎么样,还想得起来之前的事吗?”顾逾明柔声问道。
识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却发现头一晃就疼得紧。见她神色痛苦,顾逾明忙扶了她躺下。
刚一躺下,识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抓住顾逾明的袖口,紧张地问道:“姐姐和婉婷呢?她们现在在哪里?”
“婉婷已经醒了,我让人送她回家去休息了。你在里面一直护着她,她只受了些皮肉伤。”顾逾明顿了顿。
识卿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事,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同你交待。”
“你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又拿什么与我交待?”顾逾明的声音有一丝责备。
她却顾不上体会他话中的意思,只急忙问:“我姐姐呢?是不是也已经醒了?”
“你姐姐……”顾逾明犹豫着,不知怎么告诉她。
“啊——”
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穿过走廊传遍整个医院的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