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万年青背后,那人立在风雪中,身材颀长,笔挺羊毛大衣衬出雍容的气度,他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幽深含笑的眸子,在雪空中熠熠生辉,唇畔笑意风流。
慕春寅。
见樊歆的脸色迎着风冷却,慕春寅笑道:“怎么?看到我很失望?”
樊歆在短暂的惊愕后回归镇定,吐出四个字,“阴魂不散!”
保镖不在身边,她没法将人撂出去,但没关系,她转身走就是――这三年不敢说脱胎换骨,定力是大有长进的,不然也不会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慕春寅明显不会就此甘休,他快走几步,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她顿住脚,冷冷道:“慕总自重!”
那只手却丝毫不松,樊歆微一皱眉,眸中的克制敛去,猛地拽住那只手,反扭,屈膝撞向对方软肋……只听砰一声响,前一刻还站如松的头条帝被她一个过肩摔,丢到了雪地里。
被撂倒的头条帝坐在深雪中,眼里有惊愕。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人过肩摔!
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曾经那个一味忍让迁就的慕心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站在雪地里,神色冷漠的女人。北风呼啸而过,她及耳的短发在空中翻飞,黑色及膝靴踩在雪地里,目光锐利如生锋芒,凛然不可冒犯。
她拍拍手道:“慕总,离我远一点,不然下次就不止过肩摔了。”
――人红风险大,这几年她跟保镖学了点贴身格斗,还专门学了几招女子防狼术,虽然只有几个招式,但练得多了,威力不容小觑,慕春寅猝不及防,被撂倒没什么不可能。
见她又要走,慕春寅一笑,“去哪啊?不等你的程先生了?”语音一转,“哦,你恐怕等不到他了。”
樊歆缓缓转过身,目光隼利如针,“慕总什么意思?”
慕春寅从雪地里起身,满身是雪却毫无狼狈感,他一面拍着外套上的雪一面带着恶作剧般的笑:“你猜?”
樊歆默了默,掏起手机拨出号码,那边程之言很快接通,口气却有些期期艾艾,像是痛苦,又像是不忍,最终他说:“对不起,我没法去看你了……我是真喜欢你,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说完便挂了,樊歆握着电话站在雪地里,由着雪花一片片飘到身上。她转过脸来,看向慕春寅,“你对他做了什么?”
慕春寅眉宇披着淡淡雪光,高高在上又难掩快意,“没什么,他不是有家事务所吗?还有六七十岁的老父老母,大他两岁的哥哥嫂子,四岁的小侄女……我让他做个选择,是要这一家老小,还是要你?”
樊歆一瞬闪过震怒与憎恶,旋即她慢悠悠笑了起来,这些年的打磨已练出她的耐性,于是她用优雅迷人的微笑,风轻云淡的表情,吐出锋利的话语,“这些年了,慕总还是一如既往,无耻卑鄙、不择手段。”
慕春寅坦荡荡承认,“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慕心你知道我的性格,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东西,就必须得到。我要是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
樊歆笑容更明艳,拍手掌感叹道:“慕总不仅卑鄙无耻,这变态的心性也更变本加厉了,简直无药可救。”
“有药的,不就是你吗?”慕春寅道:“呵,我知道,你现在是国际天后,顶级名流,我拿你没辙……可没关系,我动不了你,大可以动你身边的人。程之言、杨永、威尔斯、杰瑞德、劳伦……这些对你痴心妄想的男人,来一个,我毁一个。”
他缓缓贴近她的耳畔,压重了声音,微笑的皮囊下是越发阴狠的语气,“谁要不知死活,我就要谁万劫不复。”
樊歆没再笑,只是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冷。阴沉的雪空里,慕春寅眸光流转笑意荡漾,那样漂亮的一张脸,那样熟悉的笑,她却只有一声冷笑。
如果几年前温雅跳楼时,他肯伸手拉一把,温雅或许不会死,她跟温浅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可他没有,他漠视生死,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如果当初灵堂上她被众人诬陷之时,他肯公平作证,她不至于背上弑人毒妇的罪名,受千夫所指世人唾骂。
他甚至还曾带一帮媒体看她的笑话,笑盈盈地,往她伤口撒一把盐。
他做的还不止这些。
这几年她渐渐想明白了――当年温雅的死就是个圈套,就为了离间她与温浅。而温雅选择死这种决绝的形式,大概是因为走投无路。至于走投无路的原因,盛唐多少负有责任,若非慕春寅举盛唐之力向温雅施压,温雅的压力不会这么大。
所以从另个层面讲,慕春寅同温雅一样,都是将她推入绝境的幕后推手。
那些年,她在无助与忿然中离去,从温哥华辗转巴黎,巴黎辗转奥地利……日益风光的背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挨了多少痛,只有自己知道。
她不后悔那些疯狂的付出,亦不憎恶这坎坷的人生,但如果上天能够选择,谁会犯贱地选择在痛苦中磨难?
而时至今日,他依旧步步紧逼,甚至还来耀武扬威。
“呵……”寒风呼啸而过,大朵雪花跌在两人身上,冻得肌肤发寒。沉默的女子迎着雪空嗤笑出声,极近讥讽之意。
一晃三四年,他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任人揉捏的慕心吗?
“好!”她迎着他弯眉浅笑,绵绵的笑意里似藏了刀,又重申一遍,“好!”
她扭头看着身边男人,容颜清艳如雪中腊梅,乌眸却灼灼如焰,仿佛要在人身上灼出个洞,“既然慕总疯了心的想要我,那我就大发慈悲,如你所愿。你不是就想要那个证吗?去啊。”
慕春寅得意的表情终于顿住,他慢慢逼近她,似在揣测她话意的真假,瞳仁在飞雪里幽邃如渊,“怎么,想通了?”
“对,想通了。”樊歆颔首,用平淡的口气说出刻毒的话,“这些年,慕总折磨我,也该轮我折磨折磨慕总了。”
慕春寅的笑褪去,他紧紧凝视着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怎么?我愿意施舍给你,你倒不敢要了?”她将施舍二字吐得重重的,近乎挑衅,话落转身往回走去,“那就当我没说,慕总回吧,山高水远,此生不……”
最后一个“见”字还未出口,她的手腕一紧,慕春寅将她拽到了怀中,他箍着她的腰,将她的身子贴合自己,是个全盘占有的姿势。而樊歆仰头冷冷瞧着他,眸光冷冽,没有半分退让。
彼此的气场在风雪中激撞,如势均力敌的暗潮汹涌澎湃。
最终慕春寅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就算是折磨,也得一辈子。”
……
结婚的事一出口,两人便雷厉风行回了y市。
簌簌大雪中的深夜,天上没有星月,道路四周全是黑暗,像一只洪荒大兽张开巨大的嘴,吞噬着世间的一切,而车里缄默的两人,决然而然奔向怪兽腹中。
“在想什么?”慕春寅开着车斜睨她一眼。这满是深雪打滑的路,稍不留神也许车子就会出事,他居然还有心思跟她说话。
樊歆靠着窗看着汽车穿越大桥,闻言漫不经心斜睨他一眼,笑靥如花,“我在想,路况这么差,万一翻车掉下桥,可就有意思了。”
慕春寅握着方向盘,跟着笑,“好啊,生不能同眠,那就死同穴。”
……
抵达y市时间已是早上,樊歆以为慕春寅会开车回家,不料他却将车直接开到了民政局。
民政局刚刚才上班,也不知慕春寅是想抓紧时间还是真迫不及待,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樊歆带到照相房,咔擦一声响后,结婚登记照照了出来。
虽然拍照人员说“一二三,笑”,但照片里的男女,一个撇嘴不屑,一个出神发怔,谁都没有笑。
照片拍完后便是填写结婚申请书,所有信息填写完毕后签字,再由工作人员盖章,这段婚姻在法律上就成了。
樊歆的笔飞快,到了签字一栏她的笔尖顿住,看向身边慕春寅,道:“慕总,你要我嫁你,就不表示点诚意吗?”
慕春寅抬眸,幽深的眸子映出她的脸,“你要什么诚意?”
“你不觉得缺了什么仪式吗?”樊歆往地上一指,圆润的指甲闪着珠贝的光,眼神自上而下地瞟着,有淡淡的轻蔑与傲然,“跪啊,跪着求我嫁你啊。”
虽然民政局给两人安排了个小房间单独领证,但当着两个在场的工作人员,慕春寅仍是一怔。
连工作人员也呆了。要堂堂头条帝在大众场合下给女人下跪!这不可能吧。
樊歆还在笑,“愣着干嘛?求婚男跪女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莫非慕总以为自己是盛唐老总高高在上,就可以免这一关?”她换了个姿势坐,翘起大长腿靠在沙发上,口气满是不屑,指尖在茶几上轻轻叩着,“没诚意就算了,不真心的男人我看不上。”
这句话后气氛更是紧张,工作人员都尴尬了,正想着要怎么缓和情况,忽地地板一声闷响,尘埃飞扬的光影中,沙发上的男人单膝重重跪在了地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就见他半跪于地,背脊笔直,仰头凝视着樊歆。
樊歆也看着他,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眼里没有常人被求婚的激动与惊喜,只有刻骨的冷静。
跪着的慕春寅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清晰稳健,他缓缓道:“我慕春寅今天跪在这,真心诚意求樊歆樊小姐嫁给我。也请身边所有人为我见证,这一生,我爱她如生命。”
樊歆居高临下的低低一笑,“行了,起来吧。”她话落伸手虚虚扶了他一把,像个君临天下的女王,敷衍地扶起自己的臣子。
……
求婚之后,樊歆痛快签了字。旋即她扭头看身边正要签字的慕春寅,笑盈盈又丢出一句话。
“慕总,结婚可以,但我不尽任何夫妻义务。”
慕春寅笔尖一压,按出大大的油墨团,周围工作人员也呆了,说:“您这样……婚姻不长久的……”
樊歆说:“要长久干嘛,我结婚就是为了离婚,法律不是允许婚后分居两年就可以离吗?我等着呢?到时候离了还能分走他一半身家!多好啊!”
这下没人再劝了,从进屋来两人间的气氛就如暴风雨前的夜,气压低到骇人。而这天后更是一改曾经温婉平和,频频扔出重磅炸弹,气氛紧绷到下一刻就会撕裂,工作人员不敢再劝了,都退后噤声。而登记台前,樊歆推推慕春寅,继续讥诮挑衅,“怎么,不接受?也好,这事还是考虑清楚再说……那我不奉陪了,您慢慢想!”
就在她拎包起来的刹那,慕春寅笔尖一转,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红本本办好后,工作人员拿两个小红木匣装好递给两人。慕春寅将匣子装进了自己的包,小心翼翼将拉链拉紧,而樊歆看都没看,走出民政局大门时轻蔑一笑,将匣子甩进了垃圾桶。
一直无甚表情的慕春寅面色一沉,“你干什么?”
樊歆无谓的笑,“如你所见,丢垃圾啊!”
慕春寅脸再次阴下去,樊歆却视若无睹,向马路上招招手:“taxi!”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慕春寅拦住她,“你去哪?”
“去机场!”樊歆对司机说,随后扭头拂开慕春寅的手,“慕总,四年前你不顾一切逼我拿这个证,我今儿满足你,就是想奉劝你一句话,别以为有个证就代表一切,心不是你的,一百个证也没用。”
她说着洒脱地挥挥手,“人各有志互不相拦……我明天还有通告,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