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似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大家都把他当做是怪胎。他甚至听到有家长吓唬淘气的小孩子时说：“再哭的话，就让鸟人把你抓走。”

　　这种吓唬十分奏效。

　　江城电视台本身也遭到许多投诉，说他们没有审核，擅自播放如此恶劣的新闻报道，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有的观众直接拨打市长热线进行投诉。投诉的效果非常明显，江城电视台在微博和微信公众号上同时刊文道歉，后续的飞人报道自然没有了。

　　王羽以为自己会变成大明星，没想到只过了一天的瘾，然后就成为了大众所厌恶的对象。

　　他能飞，但是没人羡慕他。他的快乐也没人分享。

　　原来那么多人渴望飞翔，向往能够驭风而行的神仙，却都是叶公好龙。

　　因为网络上声势浩大的负面评论，他不敢上网，只好在病房里看电视剧。不过，这个医院不是他的家，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医院的单间其实挺贵，纪因为了照顾他的试验成果，才让他一直住着。

　　这是纪因的施舍。

　　不管王羽承不承认，他都在寄人篱下。

　　然而他悲哀地发现，恐怕想继续寄人篱下都没有机会了。据说是因为江城电视台的报道，让很多人开始关注纪因的科研项目，继而挖出纪因之前丧心病狂的试验历史以及这家医院的种种猫腻。

　　没多久，许多部门来联合执法，找出纪因医院和实验室的诸多违规之处，除以几十万的罚款，并且责令整改。除此之外，纪因可能还要面对刑事责任。一时间，整间医院都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王羽还听说了，有的官方实验机构打算把他抓回去进行解剖研究。

　　无论大众对他有多少的厌恶有多少的憎恨，他的确是人类医学史上的第一只螃蟹。在此之前，诸多国家的科学家已经掌握对人类细胞基因进行修补的技术，但是将动物的基因融入人类基因并且完美地融合，独此一家。

　　而纪因和王羽这项技术的真正难点在于，王羽不是从胚胎状态就开始基因编辑，随着成长而表达被编辑的纪因。王羽是半路出家，在他三十岁的时候突然插入鸟类的基因，并且表达的成果绝对完美。

　　也就是说，他有极高的科研意义。

　　同样的，他也非常危险，指不定某些人在打他的主意。

　　好在目前他所听到的一切传闻还都只是传闻，没有人来打他的麻烦。如果他保持低调，估计能保个平安。

　　他很郁闷，所以晚上飞出窗户到处逛街。为了避免吓到无辜且胆小的路人，他刻意地飞得特别高。

　　他计划着在纪因这里待满一个月后，就自己飞回到老家，跟爹妈相依为命。他的生活能够自理了，可以通过网络挣钱。在网上，他人无法分辨出他是一个正常人还是一个残疾人还是一个鸟人。

　　在无尽的心理折磨之间，他躲在医院里躲了二十九天。白天窝在病房当中，晚上就趁着夜色出去流浪。而纪因基本没在医院里出现过，据说在四处打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想象着，回到老家之后可能也会遭受到很多白眼和非议，但是乡里乡亲的，说话起码会注意一点，不会那么恶毒。

　　……

　　离开医院的前一天晚上，王羽照常在江城的夜空之上飞翔。

　　天空是他的后花园。

　　飞着飞着，他忍不住飞回到自己以前所居住的小区，在距离小区天台五十米的地方盘旋。

　　突然间，他看到十三楼的一户单元冒出滚滚浓烟，原来发了火灾。

　　小区里，迅速有人报警，消防车来了，但是一时间灭不了火。在浓烟之间，有人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正在阳台上哭叫。很明显，小孩子非常害怕，想出去，但是屋子里火势太大，根本到不了门口，只能躲在阳台这里，可是大火在眨眼之间就会烧到阳台。他要是跳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地面上有一对父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那就是他们的孩子。

　　消防员在行动，要去营救孩子。

　　可是他们缺时间。

　　半分钟之内，大火就会将小孩子包围。

　　地面上的人纷纷惊叫。有的人为孩子为父母而担忧，有的人掏出手机拍视频，甚至有人在直播这场大火。

　　盘旋在高空中的王羽把身下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去救人，但是害怕吓到小孩子，更害怕吓到在场的群众。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子被活活烧死，他也良心难安，根本做不到。

　　左右衡量，他还是决定去救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一个俯冲，迅速飞到十三楼的阳台，对哇哇大哭的孩子说：“小朋友，别害怕，叔叔救你。”

　　小朋友看到王羽半人半鸟的样子倒是不害怕，哭道：“叔叔救我，我怕！”

　　王羽靠近阳台，伸出双手，把小朋友从天台里抱出来。

　　地面上的人看到王羽从天而降，纷纷惊呼。

　　有人说：“啊，这不是那个鸟人吗？看来他要救人了！”

　　旁边的人说：“说不定要把小孩子抓回去吃了。”

　　还有人说：“少说风凉话，他肯定是救人的。”

　　小孩子的父母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仰头看着王羽和自己的孩子。他们捏紧了拳头，祈祷鸟人是个好人。

　　王羽抱住这个小朋友后，立刻叫苦。原来小朋友年纪不大，体重却不轻。

　　王羽过了两年生不如死的憔悴生活，身材非常瘦削，而且没有双腿，所以他很轻盈。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飞得起来。如果他长胖了，估计就成了飞不动的肥鸡。

　　而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的体重，几乎等同于王羽。

　　王羽的翅膀一时无法承受双倍的载重，整个人迅速自由下落。

　　孩子的父母尖声惊叫，朝着王羽的找地点跑过去。

　　有的人担心王羽会摔成一堆肉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小朋友没有意识到是王羽无法载重，还以为王羽在飞着玩。

　　王羽瞬间满头大汗，心想自己死了不要紧，不能害了小朋友。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往上飞，但是可能滑行降落。

　　只要平稳着地，小孩子就没有事。

　　耳边刮过夜风的呼啸，王羽奋力地扇动翅膀，调整滑行方向。

　　老天保佑，他有惊无险地降落，把小胖子放在地上。而他用力过度而虚脱，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孩子的父母跑过来，抱住孩子嚎啕大哭。

　　还是孩子的父亲镇定一些，立刻擦干眼泪，向王羽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儿子！”说完，诚心诚意地给王羽鞠了一躬。

　　王羽双手撑着地面，努力坐稳了，说：“不用，应该的。”

　　小胖子也对王羽说：“谢谢叔叔。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但我知道你是好人。看，你救了我，我果然没看错！”

　　王羽欣慰地一笑。

　　其他的围观群众也赶过来看热闹。

　　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王羽担心又出了什么变故，便积攒了一口气，扇动翅膀飞向天空。

　　半空中落下几片羽毛，小胖子捡起来一看，其中一片羽毛被浓烟给熏黑了。

　　这一切都被几百部手机拍摄了下来。

　　……

　　王羽的视频再次在微博上爆红。他冒着浓烟救人且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低调无比。

　　人们都在讨论王羽的壮举，说他根本不是怪胎，而是行侠仗义的英雄。

　　有人说不该叫他鸟人，太难听了，应该叫他鸟侠。不过也好听不到哪儿去。

　　也有人说，王羽长着一双翅膀，在最危急的时刻出来救人，应该叫天使。

　　王羽的救人充满了正能量，也充满了传奇性，在网络上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微博热搜榜的前面十条，有八条都是王羽。

　　剩下两条是明星的八卦，他们的经纪公司斥巨资买热搜。可惜无人搭理。

　　一夜之间，王羽又成了炙手可热的网红。

　　人人都在讨论他，以至于没人去关注那场火灾的前因后果。

　　除了王羽。

　　王羽很关心这场火灾，一直盯着江城消防和江城新闻发布的新闻。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得知是小孩子看了一个自制爆米花的视频后，在家里尝试，用易拉罐、酒精等材料制作，结果操作不当，引发火灾。着火之后，小朋友慌了，接水去泼火，结果火烧得越来越大……

　　对小孩这一家人来说，这场火灾是一场巨大的惊吓，差点酝酿成全家的悲剧。

　　但是对王羽来说，是一场洗白的瓢泼大雨。

　　他的风评得到一百八十度的扭转。这一回，微博上几乎所有的自媒体和营销账号以及吃瓜群众在歌颂他赞美他！

　　为什么江城电视台的新闻播放之后，观众都那么厌恶他？而他的视频在网上爆发后，网民都很喜欢他？

　　他思考了许久，觉得可能是人群不同的原因。

　　毕竟喜欢上网的多是年轻人，年轻人接受新鲜的事物的速度非常快。而电视机的受众以中老年人为主，他们难以接受王羽这样的怪异形象。所以王羽在电视机上遭人唾弃，在网络上受人吹捧。

　　很快，王羽在抖音上也红了。

　　火灾那天晚上，起码有几百人都拍摄了王羽救人的视频，每个人角度和视频长短都不同。他们把这些视频发在抖音上，都赚了不少的点赞和转发。

　　自媒体人员对热点很敏锐。许多自媒体公司都打听到了王羽的下落，来医院采访他。有的人干脆直播整个采访的过程。

　　王羽很不习惯在镜头面前说话，不管是官方的摄像头，还是民间的的摄像头。而这份不习惯，更能显示他的真实。

　　传统媒体的影响力正在日趋下降，新媒体的传播才是王道。

　　王羽真的红了。

　　纪因背后的投资人看中了王羽的商业价值，想把他打造成绝对的网红，于是签订了经纪约，制定了一系列营销活动。

　　王羽也想尝尝众人瞩目的感觉，果断签了字。

　　他在抖音上开通了账号，发布了几条自己飞翔的视频，迅速在十二小时内积累了两百万粉丝。

　　两天后，这个数字变成了一千万。

　　他又开通了直播功能，直播自己从医院的天台起飞，在江城的上空肆意遨游，先是飞到江城的最高建筑，江城金融中心的楼顶，又飞到长江之中知音号游轮的甲板上。

　　知音号游轮需要买门票，价格不菲，需要三四百，王羽算是吃霸王餐。不过知音号的负责人十分欢迎，邀请王羽在知音号上参观，并且直播王羽的参观过程。

　　这一通操作，知音号的关注多了三百万，而王羽的抖音好粉丝上涨到惊人的一千四百万。

　　王羽用他的翅膀把自己送上了最红网红的宝座。

　　他坐拥最大的流量。

　　有流量，就有钱，财源滚滚而来。

　　纪因和他的投资人分了不少，纪因的钱都投入到新的实验项目中去了。一个月后，纪因的论文新鲜出炉，毁誉参半。这是一个进步。因为他上次发文章的时候，清一色都是严厉的批评。

　　王羽从人生的最低谷，飞到了世俗的顶端。

　　这时候他发现，原来赚钱这么容易。一个小时的直播，就能赚个好几十万。以前他努力工作的目标就是买房子。现在江城最繁华地带的房子，任他挑选。

　　他查到业主的电话，打电话商量，自报家门，说想把房子买回来。

　　业主有些犹豫。

　　王羽说：“市场价的两倍。全款，现付。”

　　业主立刻答应了。

　　王羽什么行李都不带，直接飞到自己的家里。

　　他坐在沙发上，左手荣华，右手富贵。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很孤独。

　　他的躯体是残缺的，而他的人生似乎也是残缺的。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看中的他都是他的名和利。他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除了纪因和王磊。

　　这天夜里，他想到那个特别的女孩。

　　是这个女孩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他想找到她，报答她，竭尽所能。

　　有钱之后，他办事就很方便快捷了。第二天，他就打听到苏雨的一切资料。苏雨的家庭背景、工作地址、个人经历、手机号码、微信微博、甚至淘宝、支付宝账户都躺在他的邮箱里。

　　她就在附近的幼儿园上班。

　　他掏出手机，想给苏雨打电话，可是摁出十一位数电话号码后，他又犹豫了。因为他不敢打，因为他生出了强烈的自卑感。

　　苏雨像春雨，又像是冬日暖阳。而他只是一个残废，一个怪胎，一个鸟人，一个有钱但是找不到人生意义的废人。

　　他从来没有如此自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