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喃喃自语：“果然是你。”
潘彩虹似乎没有听清楚，说：“对不起，我在游戏里待了一百多年，经历过许多人的人生，其中大部分是女人。这些女人当中，又有大部分的人是已婚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我对不起你。你要是嫌弃我的话，咱们就离婚吧。房子财产什么的，都给你。结婚一年多，我也没给你生个孩子，你肯定怪我，对不对？反正我，我已经时日不多了，难得像今天这样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方长沉思了片刻，决定也坦诚相待，说：“我怎么能怪你呢。在虚拟人生里，我也找了女朋友，也是真心实意对她。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你是为了逃避痛苦，为了麻木自己，所以去虚拟人生。我去玩游戏的原因跟你差不多，也是面对许多困难，但是解决不了，不知道怎么去解决，也只能逃避。说起来我是个懦夫，怎么能怪你呢。”
潘彩虹苦笑道：“看来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都出轨了……都精神出轨了。两个可怜人啊！”
方长看着潘彩虹苍白的脸，说：“我倒是要向你道歉，对你的关心不够，平时只晓得你的健康状况不太好，没想到恶劣到这种地步了。不关心就算了，还经常跟你吵架，用那些诛心的话刺激你。对不起。”他认认真真地鞠躬道歉。
潘彩虹淡淡一笑，说：“两个可怜人之间就不用说什么对不起了。我的病，你不用花心思治了，顺其自然吧。不要浪费钱。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受罪。”
方长见潘彩虹厌世的情绪更加严重了，于是嘴里苦涩的味道更浓，说：“别自暴自弃啊。现在医学发达，还有得治。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潘彩虹随口一问，问：“什么事情？”
方长说：“你以前代入的角色我管不着，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和我结婚之后，你代入的那个角色叫粱飞鱼，这个角色就跟我有关了。”
潘彩虹对方长的问题不感兴趣，但是刻意表达出好奇，问：“啊？什么关系？”
方长笑道：“你代入的角色叫潘彩虹。我代入的角色叫，叫方正。”
潘彩虹这下真的吃惊了，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觉得他最近有些不对劲，是你代入了。”
方长说：“你说你精神出轨，但是出轨的对象是我。我也是出轨了，精神出轨的对象是你。夫妻间互相找彼此出轨，算不上出轨了吧。”他像是安慰潘彩虹，也像是安慰自己。
潘彩虹说：“还是出轨了。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是把他当做另外我一个人对待的。在我脑海中，他不是你，他是别的男人，所以我依旧是出轨了。你走吧，去办理离婚手续，需要签字的时候来找我就行。”
方长摇摇头，说：“不，我现在真正喜欢你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潘彩虹怅然，说：“你真正喜欢的人是粱飞鱼，喜欢的是粱飞鱼在你脑海中的形象，而不是我。”
方长大声说：“你就是粱飞鱼，粱飞鱼就是你。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我和你互相喜欢在一起。在真实的现实世界里，我和你也可以互相喜欢而在一起啊。那份感情是真的，感觉是真的。”
潘彩虹微微摇头，说：“不一样。虚拟的永远代替不了真实的。”
方长脱口而出：“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也是虚拟的，我们也是游戏人物。”
潘彩虹不可置信，说：“你游戏玩多了。”
方长暗叹，系统果然设定好了，他人一旦接触到世界的本质，系统就会让这个人自动予以过滤。无论他说多少遍，潘彩虹都不会当真。
潘彩虹不会相信自己是游戏人物。
不过是不是游戏人物，有什么打紧呢？
正如方长所说，感觉是真的，感情是真的，那么一切就是真的。
我思故我在。
而设计方长这个游戏世界的人，他们的师姐又是怎样的呢？方长忍不住去思索。
他陪潘彩虹聊了许久，越发真正地爱怜这个陪伴自己一年多的枕边人。可是他一想到有玩家代入自己，和潘彩虹在床上……他就觉得愤怒。那个玩家不该搅乱自己的生活！
同样的道理，他也不能搅乱粱飞鱼、颜凤那个世界的人的生活。
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不过他忍不住思考，最真实的那个世界是怎么样？他们会不会也是被人设计的？
现在他知道，想起找到那个世界的玩家其实很简单，专门去找那些精神分裂的人就行。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就是游戏玩家。等治好潘彩虹的病之后，他就去逐个逐个地找这些人，打听打听最真实的世界。
……
这次潘彩虹重病，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契机，让他去认真地思考游戏与现实，认真对待已经发生的婚姻。
思考，才能让人进步。
……
几天后，潘彩虹要进行化疗了。
潘彩虹逐渐被方长激活了对生活的希望，因此在面对化疗时又产生了恐惧，害怕化疗无法彻底消灭肿瘤，害怕满怀希望却又失望透顶，害怕化疗影响她的容貌。
在化疗的前一天晚上，窗户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
潘彩虹似乎很害怕，眼神一变，变得犀利无比，锐利无双。
方长知道，潘彩虹又被徐哲占据了。他很生气，说：“你好好地当你的病毒不行吗，四处跑干啥？别来附我老婆的身啊。”
徐哲笑道：“当病毒有什么好玩的，孤魂野鬼。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方长问：“什么好消息？你可以发微信啊，跟上次一样。快从我老婆身上下来。”
徐哲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听完这个消息，你肯定会激动的。我调查了很久，发现那个世界的游戏系统的运行规则和我们的一模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游戏系统把玩家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上，然后导入到游戏世界中。所以，趁某个玩家玩游戏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能够切断他和那个世界的游戏系统之间的联系，然后趁虚而入，顺着游戏系统回到那个世界。我们的人格意识是完整的，能够侵占他的大脑，在那个世界生活！”
外面炸响了雷，病房里的窗户被吓得战栗不已。
方长大惊，激动地问道：“去他们的世界生活？”
徐哲说：“是啊，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不会被人操控人生。而且，去感受真实的东西，不比系统生成的感受有趣得多？很多人都干过。而那些被打晕的角色，就变成了植物人。因为他们大脑中的意识没有了。你想想，我们这个世界有多少植物人？那就有多少游戏玩家！去尝试的人不止我们一个，他们能逆流而上，去感受真实的世界，咱们也能！”
方长问：“是很有意思，兴趣很大……我想问问，你为啥不直接去，却要来通知我？”
暴雨击打在窗户玻璃上，嗒嗒作响。
被徐哲占据的潘彩虹哀叹道：“我倒是想直接过去，但现在我是病毒啊，系统一直追杀我，没有机会。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方长问：“怎么帮助？”
电闪的光照耀在潘彩虹的脸上。徐哲说：“很简单，你敞开你的意识，让我进入，然后一起打晕那个被代入的角色，我再带着你的意识回到那个世界，同时控制那个玩家的大脑，再找机会去找别的玩家，打晕他，把你的意识上传到他的大脑，这样咱们就可以在那个世界生活了。真实的世界，真正的世界。”
方长笑道：“算了吧，没多大兴趣。我现在觉得那个世界可能也是个游戏世界。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感觉是真实的，就行了。我也不奢求其他了，和潘彩红好好在生活就是我的全部要求。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你去找别人吧。”
徐哲非常沮丧，说：“不行啊，只有认识到世界真相的人才能去另外一个世界。也就是说，只有我和你才能去。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啊。”
方长说：“不一定，你可以去找宋云间，就是调查你死亡案件的那个警察。他也知道了世界的真相，而且是自己主动找到的。”
徐哲说：“我知道他，但是他这个人太正直了，觉得我这样的行为是鸠占鹊巢，有损他人身心健康。他也不想想，游戏玩家代入我们身上，就没损害我们的身心健康么？别人摸得，我就摸不得？”
方长说：“那我管不着。反正我不想去，也不想冒那个险，万一占领他人大脑失败，咱们俩就魂飞魄散了。我不去。”
徐哲大怒，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不走，一直占领在潘彩虹的大脑里，你就好好地跟我在一起吧。哈哈哈。”
方长冷冷地盯着徐哲，说：“你要是这样，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我知道，你想继续享受生活，你有愿望，但是我没有，我只想要潘彩虹。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雷停了，雨更加猛烈。
徐哲也盯着方长的眼睛，但最终败下阵来，说：“好吧，我认输，你是个疯子，我不是。但是，你就不想去真实的世界看看？”
方长若有所思，说：“什么叫真实？什么叫虚拟？我分不清。反正握在手里的，陪在身边的，就是真实。其他的我都不在意了。我也劝你别去逆流而上去那个世界。你要想好好生活的话，不如去占领一个植物人的大脑，然后生龙活虎。你现在不是病毒么，生命力顽强，等那个植物人死了，你再去占领别的植物人，岂不是永生了？”
徐哲突然哈哈大笑，说：“有道理！”
突然，潘彩虹眼神一转，恢复原本色彩。
方长知道，潘彩虹回来了。
窗外，雨停了。
毕竟来日方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