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轮椅，说：“我等着你说。”

　　王磊笑道：“先出去兜兜风吧，心情好了，才有心思听我说话。说完之后，保证你会重新振作。”

　　王羽叹道：“除了站起来，没有什么能吸引我。”

　　王磊说：“人和动物最关键的区别就是人类善于利用工具。论奔跑的话，人类肯定跑不过狮子老虎，甚至连猫猫狗狗都跑不过，但是借助汽车，人类就能跑出地球上最快的速度。借助飞机，飞得能比最牛逼的老鹰还高。现在是高科技社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王羽渐渐燃起了一丝丝希望，问：“现在医院能让我再长出腿了？”

　　王磊从口袋里摸出汽车钥匙，甩了甩钥匙串，说：“走吧，车上说。”

　　王羽这才点点头。

　　他的老父亲把他推出门。他看到门外停着一辆巨无霸似的suv越野车，根本不是老父亲所说的跑车。可能老父亲分不清是什么跑车，以为什么地方都能跑的汽车就叫做跑车。

　　这辆suv体型巨大，王磊打开后车厢门，把后面的座椅往后推，留出硕大的空隙，然后把王羽连任带轮椅一起搬到车厢当中。

　　王磊说：“你要是想坐在轮椅上，就继续坐，想坐在车子的椅子上也可以。反正空间是够的，放得下轮椅。”

　　王羽双手扶着轮椅，说：“我还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吧。”

　　王磊说：“行，那我开慢点，免得急刹车撞到你。”他又望向王强，问：“王叔叔，您要不要也坐进来兜兜风？”

　　王强摇摇头，说：“你们年轻人有话聊，我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你们好好玩吧。我烧一只鸡，晚上一起喝一点。”

　　王磊喜笑颜开，说：“好啊，还是老家的土鸡好吃，外面的鸡都是激素催熟的。这方面的生物科技发展得太快了也不好。”他坐上驾驶座，对王羽说：“坐稳了，出发咯！”

　　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怒吼。

　　王羽想起了自己那辆入门级的宝马。它发动时，声音很低，像是少女的笑声。还是王磊的这种钢铁巨兽更适合男人。

　　可惜，他这辈子都无法再开车了。

　　除非王强真的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一念至此，他的心跳变得有劲儿了一些。

　　suv奔驰在乡间的小路上。

　　王羽老家是典型的农村，而非电视剧里的那种所谓的新农村。村里修了水泥路，勉强够两辆车会车。稍微大一点的车会车，就十分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了。王磊的车就是这种大车，会车时，右边的轮胎就得压在水泥路旁边的泥巴路上。

　　王羽看着窗户外面水泥路旁的田地缓缓后退，看着田地里的人们带着草帽弯腰忙碌。

　　阳光刺眼。

　　他好久没出门了。

　　路上时不时地有摩托车和三轮车驶过，偶尔有前往镇上的中巴车擦肩。

　　suv从乡间小路开到了前往镇上的柏油路。但是王强没有往镇上开，而是往长江的江堤上跑。王羽的家就在长江边上。

　　看到浩浩荡荡的长江时，suv继续开，一直开到了江边。

　　现在是夏天，长江的水位很高。

　　王磊下车，把王羽从后车厢搬出来，指着长江，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来找你的时候，提过我差点被水淹死，后来非常怕水，连水都不敢喝。”

　　王羽说：“当然记得。怎么，你现在不怕水了？”

　　王磊笑了笑，没有说话，却脱了上衣，又把裤子脱了，只剩一条内裤。

　　王羽莫名其妙，问：“你干啥？游泳么？现在水位高，别出事了。”

　　王磊说：“我来给你证明，你能摆脱轮椅！”说完，他后退几步助跑，然后一头扎进长江的浪花当中。

　　王羽静静地看着，只看到王磊扎进去，却没看到他浮上来，以为王磊是在炫耀他的憋气能力。

　　一分钟过去了，王磊没浮上来。

　　王羽忍不住赞叹：“我靠，憋这么久。”

　　两分钟过去了，王磊依旧不见踪影。

　　王羽有点吃惊了，心想两年不见，王磊竟然变得这么牛逼。

　　三分钟过去了。长江的中央出现了一辆巨大的货船。货船开过去，激发出变得强大的浪花。浪花拍打到岸上，溅到了他的轮椅上。

　　可是王磊还是没有动静。

　　又过了几分钟，货船慢慢消失在王羽的视野中，而王磊还没有出现。

　　长江在自顾自地翻着浪花。

　　江堤上除了王羽，一个人影都没有。浪花的声音衬得四周安静极了，一片死静。

　　王羽开始慌张了，大声地呼喊着王磊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浪花。王羽叫道：“王磊，别玩了！快出来！别吓我！”

　　半个小时的时间消散在王羽的呼喊当中。

　　突然，王羽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王磊虽然克服了对水的恐惧，但是控制不住何时会脚抽筋。万一，他又脚抽筋了……不仅王磊会淹死，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王磊并没有跟家里人说他们去了哪，谁都不知道他们会来到长江边，父母找不到他，他又行动不便，可能会活活饿死在长江边。

　　本来他生无所恋，但是王磊给他带来了站起来的希望，也就等于带来了对生活的渴望。他现在不想死了！饿死在长江边倒是不至于，有人防汛，会经过这，会救他。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王磊突然从水里钻了出来，手机握着一条白鲢鱼。

　　王羽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意外了。你刚才干啥去了？”

　　王磊游上岸，说：“潜到水里去抓鱼啦。应该在水里潜了半个小时，牛不牛？”

　　王羽惊道：“你怎么能憋这么久？”

　　王磊猛然一鼓气，腮帮子出现了肉眼可变的变化。

　　然后，他的腮帮子看起来像一条鱼。

　　王羽更加吃惊，问：“你这是……”

　　王磊收回原状，解释说：“我长出了鱼鳃，可以在水下呼吸了，而且我的毛孔也能进行呼吸。所以我能在水里憋气这么久。当然了，说憋气不准确，因为我没有憋气，而是自由自在地呼吸。你可以喊我美人鱼……不对，猛男鱼。哈哈哈。”

　　人长出了鱼鳃！

　　王羽重新打量着王磊，问：“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王磊把白鲢鱼扔进后车厢，从后车厢里摸出一条大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把衣服和裤子穿上，坐在堤岸上，望着长江水，说：“我接受了基因编辑手术。”

　　王羽一愣，问：“基因编辑？”

　　王磊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是啊，把鱼的部分基因编辑到我的基因里，让我长出了鱼鳃。我能在水下呼吸，不可能淹死，肯定就不会再怕水了。是不是很神奇？”

　　王羽再次吃惊，问：“现在基因编辑的手术都这么发达了？”

　　王磊笑道：“这世道变化快得很，你在家里闷了两年，肯定落伍了。其实不说两年，就算两个月，你都会被时代抛弃。不过现在不会了，我来带着你跟上时代的脚步。”

　　王羽慢慢消化着王磊的话，问：“你做了什么生意发财了？竟然有钱去做基因编辑手术！”

　　王磊摇摇头，说：“你说反了，我是先做的基因编辑手术，然后才挣的钱。”

　　王羽问：“那就奇怪了，你没钱，怎么能做基因编辑手术？”

　　王磊嘿嘿一笑，说：“还记得不？两年前，我跟你说，我去投奔我一个亲戚，他是医学院的科学家。本来我打算请他帮我安排一个保安，或者医院护工之类的工作。他没答应，而是问我想不想发财。我当然想发财了。他又问我胆子大不大。想发财的话，必须胆子大。当时我烂命一条，只要不让我去抢银行，什么我都干。然后，我亲戚说他一直在做基因编辑领域的研究，能够自由地在不同的动物之间完成基因编辑，但是还没试过动物和人的，想尝试一下。实验需要对象，而胆小的人当不了实验对象。”

　　王羽问：“你答应了？就不觉得害怕么？”

　　王磊耸耸肩，说：“我只怕穷！嘿嘿，其实当时我也有点害怕。亲戚说他知道我怕水，所以打算把鱼的呼吸系统移植到我的身上，彻底帮我根除对水的恐惧。等我成功地变成了鱼人，那就厉害了，极具科研价值。各国科学家虽然嘴里说要禁止人类的基因编辑，但是暗地里都在搞研究，但是技术不过关，都不如他。、

　　“他完成了一个成功的案例，各国的科学家都会来找我们俩，到时候想不发财都难。我问他有没有失败的风险，他明确告诉我，有。但是他也说了，如果失败了，且不能恢复，他就养我一辈子。人生能有几回搏？我考虑再三，就答应了。做完手术后，非常成功，我真的能跟鱼一样在水里呼吸了！”

　　王羽跟着王磊一起激动，问：“然后你就发财了？”

　　王磊却苦笑一声，说：“没那么快。亲戚的设想是好的，但是实际发生的事情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亲戚发表文章，说成功地把鱼的基因移植到人的身上，并且基因得到完全的表达。百分百的成功！”

　　“然后呢？你们俩都出名了？”

　　“是出名了，但不是美名，而是骂名！”

　　王磊自嘲一笑，说：“他的这个试验根本没有跟医学院申请，不符合流程。其他的科学家们都骂我亲戚违反了伦理道德的基本原则，这个实验是反人类的行为，各大媒体都在批评我亲戚。他的单位扛不住压力，而且也很憎恨我亲戚私自行动，把他开除了。想象中的各国科学家来取经，一个都没有，铺天盖地的都是骂人的话。我亲戚以为能拿诺贝尔医学奖，结果变得人人喊打，他受不了，就回老家了。我不敢回老家，就在到处漂，到处讨生活。”

　　“啊……那你怎么发财了？”

　　“说来也是巧。我能在水下呼吸后，就天天去水边游泳。有一天，一个孩子不小心落水了，当时水都不敢下水救人。我反正淹不死，就冲下水把孩子救起来了。孩子的家长对我感恩戴德，说要重谢我。我也没指望他们的重谢，挥挥手就要走人。他们非拉着我吃饭，我推辞不过，就答应了。他们打听到我一直没工作，就给我推荐了一个游泳馆的救生员的工作，工资还挺不错。”

　　“好人有好报啊……”

　　“后来他们知道我潜水这么厉害，就带着我去参加各种比赛，都赢了，拿了不少奖金。这就是老人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我差点被水淹死，现在却靠玩水挣钱。这就是命运么？”

　　王羽也十分感慨，说：“是吧。命运给你开了个玩笑，然后带你发财。命运却要玩死我。那，你现在就靠参加潜水比赛发财？”

　　王磊说：“不是，参加比赛只是我的兼职。我的主业……嘿嘿，等会儿跟你说。刚才不是说我亲戚被单位开除了么？后来有几个大老板出钱，组建了研究院，请了很多专家，其中就有我的亲戚，重新让我亲戚主持基因编辑的工作。那几个大老板非常大方，要多少研究经费就给多少研究经费。我亲戚如鱼得水，水平越来越高了。”

　　“这研究院合法么？”

　　“当然合法，还收购了一家民营医院。他把我也喊了过去，经常去参加各国的学术交流。虽然很多人都骂我亲戚，但是也有很多人羡慕我亲戚。把动物的基因编辑在人的基因里，听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非常困难。就连我亲戚自己都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而我是最成功的试验对象。很多科学家都想研究我。”

　　“所以你的工作是……给人研究？”王羽重新打量着王磊，眼光复杂。

　　“我肯定不会随便给人研究了，只给他们一点点血，一点点细胞啥的，就能把卖大钱。当然了，这也不是我的工作。我的主业，是帮我亲戚寻找合适的研究对象。毕竟人类的基因博大精深，能够把人类的基因研究透彻就不简单了。有的动物基因编辑之后，怎么融入到人类基因，是个大问题。这就需要跟我一样胆子大的人去做实验。不是所有人都敢做试验的。像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才适合。或者那些生无可恋的，买股票破产的，得了癌症治不好的，还有你这种不想活的，这些人适合做实验。你敢不敢做？”

　　王羽有些失落，他以为王磊是以老同学的身份来探望他的，没有想到只是来上班的。

　　王磊看出他表情的变化，说：“老同学，这是好事啊，世界上的癌症病人那么多，我第一时间想到你！所以才来找你。”

　　王羽尽力摒弃对王磊的隔阂，看着他的腮帮子，问：“真的能帮我站起来么？”

　　“能！”王磊十分肯定。

　　王羽犹豫了一下，说：

　　“那，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