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策在网上投了许多简历，等待用人单位的回应。同时，他还委托以前的朋友帮他推荐岗位。

　　以他的学历和丰富的工作经验以及过硬的技术水平，想再次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并不是一件特别的难事。虽然说他人脸识别监控系统的专利权被上家公司无情地夺走了，但是他有信心有能力再开发出新的产品来。这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像薛老虎那种只会玩两面三刀办公室是政治的人，只能嚣张一时。时间长了，浪潮退去了，就知道谁穿了裤衩谁光着屁股。

　　因此，他信心满满。

　　可是过去了半个月，也没收到面试通知的电话。这让他慌了起来。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忙碌的生活和紧张的工作，现在陡然地无所事事，不由得非常惶恐。而且这种无所事事不是繁忙工作后的放松休闲，而是失去饭碗的游手好闲。

　　最严重的危机是他还不知道下一个饭碗在哪，什么时候能找到。

　　没有了工作，他就没了立身之本，似乎就没有了站在社会上的勇气。

　　他有时间了，以前没时间做的事情可以去做了，比如去接孩子，但是不敢去接。因为害怕孩子和同学们都知道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为了掩盖这种惶恐和空虚，他不得不装作繁忙的样子。

　　每天早早地出门，晚上天黑了才回来，声称是出去面试了，正在挑选最合适的平台。说每个公司对他都求贤若渴，总裁亲自面试，差点彻夜长谈。他说自己有两把刷子在身，不能轻易地把自己卖身了，也要避免遇到像上家公司那么无耻的单位，所以挑选起来比较仔细，也比较耗时间。其实他每天坐在咖啡馆肯德基麦当劳里发呆，间或在网上投投简历。

　　他不希望别人看他笑话。

　　以前他是多么风光，是多么万人敬仰！

　　然而肯德基麦当劳里的工作人员和顾客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知道他被公司开除了一样。他明明买了东西，有消费，不是白坐，而且穿得精致！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自己？

　　这样的眼光让他很难受。他只好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开，用笔记本的盖子挡住他人的目光。

　　两个月后，他终于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这也是一家大公司，总部设在上海，在全国的省会城市都有分公司，实力雄厚，据说背景深不可测。

　　在小会议室里，江城分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来面试。总经理叫田威。

　　莫策觉得这个叫田威的总经理有点面熟，脸上有两道淡淡的疤痕，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田威翻了翻莫策的简历，说：“莫老师大驾光临啊！真是我们公司的荣幸。您在业界的大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莫策摆摆手，说：“过奖过奖了。”

　　田威说：“其实我对你仰慕已久了，以前委托过很多猎头来找你商量。可惜啊，你对你上家公司非常忠诚，没想过跳槽。现在怎么……”

　　莫策苦笑一声，说：“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是有苦难言。”

　　田威放下简历，说；“咱们废话少说。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欢迎你到我们公司来上班，什么面试的过程都不需要。你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可是……唉。”

　　莫策问：“可是什么？”

　　田威指了指办公室角落上的摄像头，说：“可是你一走进我们公司，我们的电脑上就弹出一个警告，说您是潜在暴力分子，且有窃取公司商业机密的嫌疑，属于办公室环境中的极度危险人员。当然了，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被陷害的，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这个摄像头不知道。它只呈现结果，其他人也只相信结果。对了，这个摄像头上的人脸识别监控系统就是你自己设计的。你的系统告诉大家，你是危险人员，你把下属打到住院，你自己被拘留，被公司开除！我无法说服其他人让他们同意加入我们公司，跟他们一起工作。”

　　莫策急忙辩解，说：“这都是表象！我是被冤枉的！”

　　田威叹道：“唉，我知道，你不用说服我。但是你无法说服公司里的这么多人。或许你不知道，现在你无论走进哪个公共场合，他们的监控系统都会发出警报，提醒你是危险分子！这个系统是你自己设计的，你知道它多么有效。”

　　莫策颓然，道：“难怪那些人都那么奇怪地看我。”

　　他以前光鲜亮丽，怎么会料到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

　　田威说：“其实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的邮箱早就收到了你发过来的简历。但是，因为你打架斗殴和窃取商业机密的行为上了征信，所以系统自动把你的简历给筛选掉了。hr根本看不到你的简历，不会有哪家公司跟你打电话。”

　　莫策一阵阵苦笑，问：“那你们公司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田威说：“这是我个人的行为。你还记得胡小爱吗？”

　　莫策想了想，看着田威的脸，瞬间恍然大悟，说：“记得。你是胡小爱的前夫！”

　　原来在人脸识别监控系统正式上线之前的试用期，胡小爱来学校想偷偷看孩子，被监控识别了，迅速通知了孩子爸爸，也就是她的前夫。前夫不让她见孩子，她大吵大闹，把他的脸都抓花了。前夫非常愤怒，但是也很欣赏这套系统，此后大力推荐。在他的助力下，更多的系统被批准安装在学校的校车上。这个事件成为人脸识别得到全省范围使用的一根导火线。点燃这根导火线，莫策的系统就开始飞速发展了。

　　田威笑了笑，说：“从我私人的角度来讲，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发明的系统，说不定我儿子已经被那个疯女人抱走了。现在你的系统应用越来越广，监控功能越来越强，或许已经超过了你设计它的初衷。它的保护预防和提醒功能的确强悍，但是剥夺人们隐私和自由的功能更强悍。可怕的是，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隐私和自由被剥夺了。”

　　“唉。”

　　“很明显，你自己就是不知道的那群人之一。所以我请您到公司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在人脸识别监控之下，你是不受欢迎的人，凡是正规的公司，恐怕都不会给你管理层的岗位。而基层的岗位，也不符合你的身份和能力，你肯定看不上。你未来的路……很难走。”

　　莫策喃喃自语，说：“原来是这样，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想起了商鞅。”

　　田威一愣，问：“商鞅？”

　　莫策解释说：“商鞅变法的时候推行过一条法律，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带凭证，那么百姓和客栈都不得留宿他。后来新秦王继位，下令捉拿商鞅。商鞅逃跑，想借宿在百姓家中。但是百姓拿出他当年制定的这条法律，拒绝了他。嘿嘿，我跟商鞅一模一样。我发明人脸识别监控系统想提防坏人，最后却提防了自己。唉，我该怎么办？”

　　田威笑了笑，说：“莫老师，你我有缘，而且你帮过我，本身也有很有才华。所以我想帮帮你。”

　　莫策大喜，因为知道这个总经理能量不一般，当年竟然能够推动他的系统的推广！他连忙问：“那真是太感谢了。怎么帮？”

　　田威说：“现在，一般的公司都不会给你满意的岗位，甚至不会让你走进公司的办公室大门，即便聘用你也只会是基层岗位，跟刚毕业的小年轻一起工作，实在是有失身份。我是这样设想的，我个人出资，跟你一起成立工作室，挂靠在我们公司。待遇嘛，先跟一般的项目经理持平，以后再慢慢涨，先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莫策琢磨了一下，说：“有点意思。”

　　田威又说：“不过呢，这样做，我们公司也是担着一定的风险，我要去说服公司的高管们。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来解决。但是，有个事情要先跟你说清，你挂靠在公司工作，你的一切工作成果都归公司所有。当然了，公司会给你现金和股票的奖励。怎么样，有兴趣吗？”

　　莫策听“一切工作成功归公司所有”时，浑身的血液又燃烧起来了，看田威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怨恨！

　　当初他就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愤而打人，从而引爆后面的一系列悲剧，没想到现在又碰到同样的情况。不过，眼前这个总经理算是厚道的，提前把话说清楚了。

　　田威看出莫策的迟疑，劝道：“莫老师，现在好工作不好找。对你而言，一般的工作都不好找。没有哪个公司会重视你的，只有我们公司。”

　　莫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好好想想吧。过几天再给你个答复。”

　　田威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莫策，说：“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我等你好消息。”

　　很多有点身份的人都会有两个号码，一个对公，一个对私。

　　莫策心情复杂，双手接过名片，笑道：“好，我尽快给你好消息。再见，田总。”

　　田威也笑道：“希望早点再见。”

　　莫策走出写字楼大厦，心中气愤难平，把名片扔进垃圾桶。但是他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身回来掏垃圾桶，把名片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