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慢慢平静下来，受伤的孩子和老师送到医院去就诊，剩下的孩子继续上课。不过，正常的教学秩序已经无法开展了，以自习为主。

　　莫策好好安慰了一番莫千寻，然后去寻找那个勇气过人的保安，当面表示感谢。虽然说保护孩子维护校园安全是保安的职责所在，制服歹徒是他的分内之事，但是能够徒手制服手握硫酸的疯狂歹徒，此事仍然值得大书特书。

　　他打听了一阵，得知这个保安叫做安天下，名字倒是有点霸气。看来他爹妈对他的期许非常大。一个保安只是期望的起点……

　　安天下不在学校，而是到派出所配合民警的调查了。莫策没有见到人，但是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在保卫科等着，不表达出自己的谢意不罢休。

　　坐在门房里，莫策很放松很自然。学校里的监控摄像头都是他们公司提供的。以前学校遭遇到技术故障等问题时，他便会过来帮忙解决。不过监控摄像头只是他们公司业务的一部分，他们有更多的仪器和产品，还有软件服务。莫策逐渐开始负责更多的研发项目。因此，他有段时间没来保安室了。

　　莫策看着保安室里的监控画面，心里想着，该如何通过监控摄像头来避免不安全分子闯进校园？

　　如果有人一脸来找茬寻仇的表情，保安一般都会发现。但是问题是，许多报复社会的人的心思和情绪隐藏得非常深。光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他们和蔼可亲。只有在他们爆发的时候才会知道他们的可怕。

　　当然了，如果是微表情专家或者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那就可以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判断他们是否心怀叵测。但是，警察不可能一直守在校园门口，就算守在校园门口，也无法仔细分析每个要进入校园和从校园经过的人。

　　莫策是搞监控摄像头和智能手环等检测设备的，那就得从自己的专业下手。

　　琢磨了许久，一阵下课铃声让莫策从沉思中醒过来，原来放学了。莫策的爸爸，也就是莫千寻的爷爷来接孙女了。平常都是爷爷奶奶来接。两位老人退休了，时间多，也喜欢出来逛逛。

　　莫策提前跟莫千寻叮嘱，暂时不跟爷爷说学校里来了歹徒，免得爷爷担心，他会找时机来跟爷爷说。

　　莫千寻地懂事地点点头。

　　莫策便让爷爷接着孙女回家，他自己继续等着安天下。

　　天黑了，安天下也回来了。

　　莫策打量了一下安天下，只见此人年纪很轻，眉眼之间有正气流淌，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看来是当过兵。莫策给安天下递了一支黄鹤楼1916，笑道：“兄弟，感谢你今天制服了歹徒。我特地来表示感谢。”

　　安天下也不客气，接过香烟，笑道：“这都是应该做的。”

　　莫策问道：“那个，我想问问哈。那个歹徒是怎么混进来的？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安天下脸上一红，说：“惭愧，当时我和几个保安在学校里巡逻，一个保安在这站岗，那个歹徒跑过来，说是老师的亲戚，有事情要找老师。老师的资料说得非常详细。我那个同事就让他登记，然后让他进来。看起来听正常的，却突然发飙，看人就打。唉。我这个同事肯定要被开除了。”

　　莫策问：“如果当时是你站岗的话，你能分辨出这个人是不是歹徒呢？”

　　安天下想了想，说：“这事儿可说不准，有时候能分辨出，有时候分辨不出，看感觉，看运气。如果有种机器，能瞬间看出这个人是不是脑壳有毛病就好了。”

　　莫策笑道：“我也想研发这样的机器。下班了吧？请你喝酒，再次表示你的感谢。”

　　安天下摇摇头，说：“不用这么客气。”

　　莫测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请认真敬业的人喝酒，也是我的荣幸，说不定还有业务跟你聊聊。”

　　安天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业务？”

　　莫策笑道：“走吧。”

　　两个人来到附近的一家饭馆，点了两个硬菜一个汤，又来了一瓶十五年陈酿白云边。一杯高度白酒下肚，安天下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和莫策聊得很开心。当然了，针对预防心怀恶意的人的这方面，两个人在短时间内找不出具体有效的方法。

　　一般来说，学校的保安对外来的访客进校园是持警惕态度的，想要进去，必须有足够的理由，做完备的登记。登记的资料可以查证真伪，但是理由难以去核查。如果访客真的有急事找老师或者找学生，而且登记资料齐全正确，那也没有太多的理由阻拦他进去。而如果这样的访客突然发疯，那就悲剧了。

　　事实上，这样的变态访客是极少数。所以，保安不会那么地谨慎。

　　但是，一旦遭遇到这样的极少数，许多家庭都会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失。保安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

　　而摄像头，只能起到监控的作用，起不到警示的作用。活人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人是好人好事坏人，何况是一个摄像头！

　　结账的时候，莫策用支付宝的刷脸功能。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刷脸！

　　现在的人脸识别技术发展得相当之快，已经有一亿人在用刷脸支付。人脸识别能够精确地识别一个人的五官样貌，即使换了发型，即使脸上表情不一，也能精准地识别出来。如果他在监控摄像头上加上人脸识别功能，是不是能够识别出那些心怀不轨的歹徒？然后在电脑上或者手机上设置提醒系统，一旦识别出此人是歹徒就通知给观察者，那就解决这个问题了。

　　想要达到这样的技术水准，其实不是很难。但是，实施起来有一个最大的现实问题。那就是，需要知道哪些人是歹徒。如果公安民政机关把所有拘留过关押过的违法者、犯罪者的人脸资料提供给他，他才能让摄像头达成预防歹徒的功能。

　　但是，不管是出于隐私还是出于安全，公安民政机关都不会把公民的这些隐私资料透露给他。

　　莫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那么，他得换一种思路。如果没有办法按图索骥，没有办法按照资料库来识别出歹徒，那么能不能创造一种方法来识别出歹徒？

　　思考点还是落在人脸识别上。

　　如果人脸识别能够识别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甚至识别出他的微表情，从而分析出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比如，摄像头分辨出某个来校园的访客在明显地压制自己的愤怒，那就说明此人危险。保安不让他进校园，甚至对他展开盘查，那就可以成功地预防这个潜在的歹徒伤害校园里的学生和老师。

　　这条思路可行！

　　现在人工智能发达，只要采取足够量的人脸和表情的样本，就能分析归纳出不同的微表情所对应点的情绪。观察者，也就是保安，就去重点对待那些带有危险情绪的家长和访客。

　　在拥有海量的数据库之后，人工智能在某一件事情上能够做到极致，能比许多非专业人士做得好。

　　莫策说干就干，立刻向公司提出发展人脸识别的监控摄像头项目的建议。但是公司对这个项目持以怀疑的态度，担心花许多本钱制造出来的东西没多少的市场。很多学校建校六七十年都没有发生过暴徒冲入校园贷的事情，因此没有必要购买这样的设备。如果真的有暴徒想冲击校园，而且暴徒不止一个，那么三四个保安绝对拦不住，摄像头警醒了也没有。

　　莫策只不过是公司研发部的一名主管，不是公司的老板。没有公司的支持，这个项目就很难开展下去。但是一想到暴徒冲击校园时莫千寻吓得瑟瑟发的画面，他就紧张不已，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再度被笼罩在暴力的阴影之下。

　　既然公司不支持，那就自己干！

　　此后，莫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做数据收集，做数学建模统计，准备相关的软件硬件，终于做出一个雏形。等到第二年的秋天，也就是惨案发生的一周年，他独自做出一个样品。

　　他在家里做实验，拿着摄像头去识别某些歹徒实施犯罪前的人脸图片，监控立刻给出报警，标注此人处于极端狂躁极端危险的情绪。他接着用摄像头去识别犯罪电影里的反派角色的人脸图片，准确率非常之高。最后，他拿着摄像头对准自己，可惜他自己没有犯罪的心思心理，呈现不出那样的表情，因此摄像头识别不出来。

　　在自己家中尝试的实验成功之后，他立刻拿着摄像头去找学校的领导，介绍这款人脸识别的监控摄像。如果校门口放上这样的摄像头，那么所有的犯罪分子都不可能走进学校。在他畅想绝对安全的校园时，校长打断了他的陈述。

　　校长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非常稳重，看起来也非常和蔼。

　　校长问笑道：“莫经理，您的这款产品听起来的确不错，如果放在自己家门口，用来识别客人是否心怀叵测，是否来者不善，我绝对赞同，因为自己家是非常私人的地方。但是学校不一样，学校是公共场所，每天几千的师生出入，甚至有上千的家长来接孩子上下学。且不说需要多少个你这样的人脸识别监控摄像头，单说他的准确率。每个人每天都会制造出非常多的表情，以及你说的微表情。但是，一个人在犯罪之前会露出那种即将犯罪的表情，不等于一个人露出即将犯罪的表情就会真的会去犯罪。你能理解吗？”

　　莫策一愣，没想到校长会从这个逻辑上拒绝他。

　　校长继续说：“您也是成年人，您也肯定知道每个成年人都会遭遇到各式各样的不公，每个人都会隐忍，有时候的确会想着做一些释放自己情绪的过分的举动。但是，在生活面前，在工作面前，成年人还是会尽力去隐忍。在努力隐忍的时候，非常有可能露出暴走的那种表情。比如我们的老师，优秀老师的称号没给他而给了别人，比如我自己受了上面的委屈而又不被同事和老师理解，我们都想发飙，但是我们都忍住了。这个时候，摄像头识别出我们的表情，是不是要提醒保安把我们赶走？”

　　莫策沉默。

　　校长说：“每个家长也是这样，也会遭遇他们的痛苦和不甘，也会处于煎熬状态中。咱们凭借一个表情，就识别出他要犯罪。这个不太靠谱。加入，张三的爸爸来接孩子的时候，被识别出暴力倾向，是不是要去盘问他调查他？调查一个人，会不会妨碍其他人家长的接送？会不会引起骚乱？会不会让人误会张三的爸爸有问题？会不会造成张三和张三爸爸的名誉受损？问题太多了。成年人的工作和生活已经很难了，他们还要经历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爆发，不让它发现。”

　　校长叹了口气，说：“现在，咱们的摄像头把他们的心思和情绪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觉得不太合适。但是，你为孩子着想，为学校考虑的这份心意我感受到了。我非常地开心，也非常地感动。但是在目前的阶段来说，安装这样的人脸识别监控摄像头，不合适。”

　　校长的这番话，无疑给莫策带来强烈的失落感。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校长说得很有道理。

　　眼下，他的人脸识别监控的确不太实用，但是不代表这款产品彻底失败。他觉得，这款产品在日后还是会大有作为的。

　　正要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莫策又想出一个点子，说：“校长，这款产品就此搁下，暂且不提，不过，我想跟你商量另外一件事儿。还是关于保护孩子的。”

　　校长笑道：“您说。”

　　莫策说：“这段时间我做过许多统计调查，发现部分来学校闹事的，往往就是家长。我觉得可以尝试建立一种积分制度，用来衡量某个家长对孩子的关心和爱护，同时评价他的安全系数。”

　　校长眯起眼睛，说：“听起来有点意思。请您再稍微仔细地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