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提笔所书的仪安二字,这是帝王对她的褒奖,也是帝王对她的认可。
不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奖赏。
而是一位君王,对后妃的肯定。
一直以来,都极为清晰自己想要什么的王贵妃明白,她做到了。
她终于可以暂时缓缓地舒一口气了。
王语宁自知,她是没有凝懿宫里的皇后娘娘那样的温柔隐忍的,也没有她那样什么都想顾念一二的天性良善。
她不相信爱情。
但她相信男人,她也相信权利。
所以,王语宁心知肚明,权利,与男人,她必须都要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而这两样,她只需要做到征服一个男人,便就都有了。
而征服的方式有很多很多种。
但绝不可能是,也绝不应该是,以爱情的方式。
柳皇后要顾及柳家,要顾念儿女。
她执着地认为她应该要做到一国之母应该做到的一切。
更甚者,她竟然还想要顾全她的丈夫,那位帝国的统治者。
有时候,在王贵妃看来,这位柳皇后,未免有些太贪心了些,且,太天真了些。
所以到最后,直到薨逝,那位柳皇后,也是一样也捞不着,她的儿女们,在后来则更是处境艰难。
王氏时常会想,若皇后娘娘泉下有知,看见从自个儿的肚皮里爬出来的亲骨肉被人如此算计磋磨。
不知她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再无留恋,一心求死。
一国之母,除了占了个君王正妻原配的名头,在王贵妃看来,柳皇后的一生,着实是有些不值当的。
从三槐千里迢迢来到盛京城,甫一入宫,便封嫔位,后来是贵嫔、昭仪,直到生下儿子,帝王下旨,封她为贵妃。
她一步一步平平稳稳地走过来,从来不曾招惹永福宫的那位付皇贵妃,却与姜妃斗得火热。
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位份,而是姜妃脑子不大够用,虽有盛宠在她脑袋上罩着,但她自从柳皇后去了以后,一直再没有儿女。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一代帝王的愧疚,王语宁并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而付氏,表面上,她是因为教养元后的一双儿女被提的份位,早前,王氏也是如此认为的。
只是后来通过偶然间发现的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出来,便是彼时已经是贵妃了的王氏,自认见过了很多这人世间的魑魅魍魉,也很是唏嘘。
这世上,能有一个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狠得下心,也能对别人不留余地,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儿。
这也未尝不是成疯成魔了。
所以,王氏从来不曾招惹那位皇贵妃,因为她是个疯子。
而王氏则不一样,她还有她的临儿,她有所顾忌,没有陪着一个疯子去斗的底气。
天德一朝的后宫,因了趾高气昂的姜妃娘娘在后宫耀武扬威,所谓的身份之别被她搅合得越来越浅淡。
即便是王氏也得承认,在这一方面,姜妃真是不知不觉就做得极好了。
不管对方是皇后还是贵妃,只要她不舒服了,就能撞上去。
不论她是把对方撞了个头破血流,还是被对方撞了个头破血流,事后从乾清宫送去永安宫的首饰总是十分准时的。
于是姜妃就越发变本加厉了。
而王氏,渐渐也看明白了。
帝王后宫三千,从来就不缺美人,能因美貌获宠的女子,总会被另一个比她更为貌美的女子打压下去。
想要在这宫里活下去,且过得好,光只有美貌是不够的,还得要能留得住帝王的本事,能让帝王念着的手段。
得把自己与这宫里的女人们区分开来,得彰显自己不同于她人的性格,或者说特点。
而姜妃,无形之中,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她那不同于后宫任何嫔妃的鲜活与生动的形象,刻画得十分丰满了。
帝王在前边儿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和机关算尽,到了后边儿,他希望看到的是真诚,鲜活,与明亮,这些姜妃都能给他。
而不动声色地宽慰与让他放轻松的闲适,则是仪安宫的王语宁与那一宫的青青翠竹才能给他的。
王氏极明白结个善缘的重要性,但她却没有想到,那位向来安安静静的惠宁公主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
那是天德十九年的一个雨夜,那一日,王贵妃心里都不安生,所以早早地就睡下了。
刚躺下不久,身边的姑姑就来禀道,有贵客深夜造访仪安宫。
本已经歇下了的王贵妃待听见来人是谁后,便立马披上一件外衣便出去了。
“劳公主久等了,本宫实在过意不去。”
瞧着面前的贵妃匆匆而来,少有的在她身上出现仪容并不大端整的模样,惠宁便知道,是她打扰了人家。
贵妃近乎于衣衫不整地来见她,一部分原因也是免了她久等,同时,这也是在表明仪安宫的一种态度。
惠宁一时之间也不得不感叹于眼前女子的机巧。
“本就是本宫不请自来,扰了娘娘安寝,原该是本宫谢娘娘不怪罪才是。”
这便是会了她的意,领了她的情的意思。
王贵妃屏退众人,连身边从小伺候她的老姑姑也没留下,待人全都退下后。
王贵妃笑着道,“夜里不宜饮茶,正好临儿前一段时间送来了一些果子干,用水润着,倒是极好喝的。”
说罢,贵妃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您请。”
当真是聪明,惠宁喜欢与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儿,是以惠宁也就打算不拐弯抹角地与她直言了。
“八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眼看着他这年纪也快到可以出宫建府的时候了,到时候若在娶上一位得他心意的王妃。”
惠宁说完顿了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道,“如此,贵妃娘娘也就安心了。”
王氏笑意更深了一些。
“得公主殿下吉言,若临儿此生安好,本宫这一生也就算是别无所求了。”
话不说满,尚余三分。
这位贵妃,比她想象中还要难缠。
惠宁遂道,“凡事有得必有失。”
“那么,公主与四皇子需要本宫做一些什么?”这位贵妃娘娘直白的时候,坦然得有些可怕,即便是惠宁,内心里也略有些诧异。
王贵妃清楚,四皇子手握重兵大胜还朝,且为中宫嫡出正统,身份,权利,地位,如今都是实打实的。
时局如今已然是朝面前这位聪慧的公主与她的胞弟那边倾斜了。
王氏毫无疑问的是个聪明人,所以她也要开始选择退路了。
“本宫很疑惑一件事,还望贵妃娘娘为本宫解惑。”惠宁答非所问,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娘娘您出身不低,前朝对您向来是满意的,您若有心,往前再走两步未为不可,八弟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将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这是惠宁一直以来都很疑惑的事情,早前看这位王贵妃四处结缘,她便以为她有那方面的心思,毕竟权势容易迷人眼。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惠宁冷眼瞧着,这王氏竟是丁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公主可以理解为人各有志吧?”王贵妃说罢轻轻地叹了一声。
“本宫在这后宫里,见过的女人太多了,但没有一个人如您一般清醒,也不比您有野心,所以这样的话您大可不必说出口糊弄本宫。”
惠宁公主深深地觉得她被糊弄了。
“公主殿下,不是本宫糊弄你,这是本宫的真心话。”贵妃笑着看向面前年轻的公主,很快,她便要成为整个帝国的长公主了。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殿下的母后,虽是一国之母,但过得并不比本宫松快半分。”
“本宫自从打算进宫的那一刻,便对什么正室妾室一类的不在意了。”
“本宫的临儿虽不是帝王中宫嫡出的孩子,但本宫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本宫觉得殿下与四皇子或许并不如我儿松快。”
沉吟良久,惠宁开口了,“您将八弟教养得极好,您是一位好母亲。”
“本宫也如此认为,虽是第一次为人母,但本宫已经为他做到了能做到的极致了。”
王贵妃面上一刹那间尽是为人母的骄傲。
“本宫有一句话,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无论是本宫还是临儿自己,从来都没有肖想过那个位子,一来身份不足,二来太过孤寒。”
清清淡淡一句,“本宫舍不得。”
惠宁一时之间内心五味杂陈,不得不说,她曾有一度是羡慕极了八皇弟的,无他,唯因他这位母妃,事事为他打算,为他绸缪。
而她的母后啊……
“本宫信。”年轻的公主与面前的贵妃四目相对,如此说道,待看见面前的女人笑起来时浅淡的细纹时,惠宁不免想起了母后。
若是母后还在,应该也像王贵妃一般这样爱笑的,笑起来眼角一定也有着不仔细看就不易察觉的细纹。
只是惠宁转念一想,她母后心里装着那样多的东西,她自己压了那样多的责任给自个儿,想来,到时候也是极不容易笑的吧。
王贵妃说的没有错,走得太高,越不容易松快。
再开口时,惠宁已然收拾好了诸多思绪。
“只是父皇如今老了,病痛缠身,本宫为人子女,见不得他如此生受折磨。”
“殿下放心,宫里有我。”王贵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应了。
“有贵妃娘娘在,本宫自然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