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是二大爷家里心事最重的孩子,老妈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这两天就送你妈去最好的医院看病,但是婶和你说实话,这会儿有点晚了,婶也说不好到底能不能治好,但是婶能跟你保证,找最好的大夫住最好的医院,不管花多少钱住多长时间,婶都管。要是治好了,婶也不用你记着,就希望你好好学习长大成人。如果,没治好,那婶就是你妈,你们这辈子婶管,记着没?”
小兵拿衣袖抹了把眼晴,闷闷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几十块钱攥的紧紧的,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那不是钱,是依靠。
上一世二大娘去世,影响最大的就是小兵了,学习一落千丈,人也变得沉默,小时候能折腾能闹成天嘻嘻哈哈的他突然之间就像老了几十岁的似的,总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和他说十句话也就换来一声哼,慢慢的小朋友都不找他玩了,学习成绩越来越差,也就越来越沉默。
这个样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六岁,兴宏哥看这样下去不行,找了关系把小兵弄进部队里去了,当了十多年兵,慢慢才好了起来,但话也不多,一点也不像小时候的样子了。
老妈扭头对二大娘说:“你这赶紧收拾收拾,一会直接走,去市里住院,家里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养病。”顿了一下,老妈又说:“我这可不是对你,我是看孩子。”
二大娘尴尬了笑了笑,点了点头。
二大爷高兴坏了,给老妈倒水,给老爸递烟,去摆桌子安排吃饭,还想出去买酒,被老爸拦住了,说实在话,张兴明家这一支这一辈,除了去世的大爷,就没有一个能喝酒爱喝酒的。
几个孩子也帮忙,七手八脚的摆好桌椅,大家坐下吃饭。
这个时候东北农村真心没啥吃的。
土豆炖酸菜,里面放着猪骨和猪肉,刚过完年,猪肉还是有的,等再过几天,估计就只能放点荤油了。
萝卜炖杂骨,老母鸡炖土豆,三个大盆摆在桌子中间,边上放几碗咸菜,这就是相当丰盛的一顿饭了,全堡也没几家人能这样吃。
主食是混合面馒头和二米饭,玉米楂子混大米。
东北人过年都有蒸馒头的习惯,蒸好了放在外面冻着,想吃就拿回来蒸一下。
也幸好是有这样的习惯,要不然这顿饭就没法吃了,张兴明一家就十来个人,现做饭的话估计得弄到半夜去了。
一顿饭吃完,盆干汤尽,馒头储备降到了冰点,哈哈,主要是半大孩子和几个当兵的太能吃了。
吃过饭,大家坐着休息了一下,喝了点水,老妈就张罗着走人,下午还要去五叔家和大舅家,这些人外头没有谁家能住得下,这寒冬腊月的也不能住车上啊。
二大娘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啥可拿的,带着小颖姐和小兵,一行人出了院门往下走。
六叔家就在河边,还是那间破屋,大伙走到门口的时候,六叔正穿着黑棉袄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望天。
老爸和老妈商量了,准备把六叔接到市里去,给他弄套房子,一个月给点生活费,或者看在哪给他安排个活干,怎么也比在这堡里饿着强。
可谁知道老爸和六叔一说,他却一直摇头,不走,哪也不去,哇啦哇啦比划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表达的是啥意思,六叔没上过学,也没地方学哑语,全靠自学成材,不长时间跟他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啥意思。
小兵在边上说:“三叔,六叔说他有地,有饭吃,这里熟人多,有活干,不用你养。去城里谁也不认识,不去。”
六叔想了想,点了点头,对小兵竖了竖大拇指,冲老爸笑。
他虽然天生是哑巴,但能听到声音,只要声音不是太小就行。
老爸回头看老妈,老妈说:“不去不去吧,在那边他谁也不认识,又是在农村呆惯了的,确实也活不好。给老六多留点钱,让他把房子弄弄,想买啥自己买,以后多给点钱吧。”
张兴明说:“我妈说的对,我也不赞成接六叔进城,从小到大他都在堡里,从来也没出去过,出去根本就不行,正常人都得适应一阵子呢,他又没法和人交流。”
大伙一起来看他,六叔是非常高兴的,平时也没人上他这来,只有年节的时候,二大爷做为当哥的,给他点钱或者东西,平时也不会来,四叔那边自己过的都费劲呢。
六叔比划着问这些人都是谁,老爸就给他说:“这是俺家老大,老大,这个是老二,这是老三,和你一样,最小的。”
六叔过来挨个仔细的看看,伸手到哥三个头上摸了摸了,进屋翻腾了一会儿,拿了十几块钱出来,数着要给压岁钱。
二大爷和四叔家的孩子他是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全熟悉,而且说实话,因为大人的原因,那几个对六叔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六叔也不搭理他们。这些哥哥中,只有老爸,每次回来都来看他,给他拿东西给钱,他记着好呢。
老妈就笑,说:“老六还挺大方,这点钱估计也是他箱底钱了。”
小弟挠了挠头问:“那这是要还是不要啊?六叔还没我有钱呢,要不我给六叔点吧妈,行不?”
老妈说:“你还有钱哪?不是都给你二哥了吗?”
小弟瞄了张兴明一眼,小声说:“还有点。”
老妈就笑,说:“六叔给的压岁钱,给就得要。完了让你爸多给他留点钱,你们现在不能给,小呢,等你们大了再给,到时候给他养老也行。”
六叔乐呵呵的过来,哥仨一人给了五块钱,其实这真不少了,就是城里给孩子压岁钱,给五块的也不多。
哥仨接过钱,六叔见他们都拿着了,高兴的比划了半天。
即然六叔不走,老爸也就不强求他,拿了五百块钱给他,说:“过了年我来,你就搬老四那房子去住,这个不要啦,卖了吧。”
六叔愣了一会儿,指了指房子,搓了搓手指,看着老爸。老爸点点头说:“对,卖了,不要了,明年你搬下面去住,老四,你四哥家,你搬那去。”
六叔比了个四,老爸点头,六叔比了个搂抱的动作,又手掌向下比了比,冲老爸“啊哦”了几声。
小兵说:“六叔问你那四叔上哪住,说四叔有老婆了,孩子才这么大,没房子不行。”
老爸对六叔说:“老四去我那,搬走啦,房子留给你。”
小兵过来跟六叔比划了一通,这些孩子里数他和六叔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也是唯一能交流的一个。
半天,六叔点了点头,又冲老爸点点头,比划了个扛东西的姿势,小兵说:“六叔说行,不用你来,他自己就能搬。”
老爸说:“那到是,他这屋里收拾收拾也就二床被,好搬。那就走吧,赶紧走,早点到市里。”
和六叔告别,一行人转身顺着冰面过河,去谷场取车。
六叔拿着老爸给的钱,有点不舍的站在门口看着大伙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