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猛地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疯了?你不要忘了,登基大典方过,你才刚坐上这个位子,还没坐稳坐热,便想要大动干戈?
你不喜欢你父皇留下的辅政大臣,你不喜欢有人掣肘,那有的是法子。你若是这么做,你不怕朝野动荡,不怕我趁虚而入?
毕竟,你不是已经知晓,三年前那场赵玠构陷案,正是我推波助澜?只待赵晟逼急许济昌,两方恶斗,京都大乱?
你引蛇出洞,螳螂捕蝉,便不怕我黄雀在后?
你出手狠辣,心机深沉,便不怕世家倒戈,迎我入京?
你机关算尽,百般筹谋,便不怕心血付诸东流,一切都是为我做嫁衣?”
赵昊是有些失望的。
方才听见这人说到,民生多艰,贫富不均,何其不公,赵昊仿佛见到了昔年的自己,为民请命,满腔热血。
听见这人说到,一国税收,本就该是调节贫富悬殊的利器,赵昊不由赞叹,此子真是见识不凡,字字珠玑。
可是,随着自己深入分析,这人竟是想借改制一事,引出朝中反对者,一网打尽,斩草除根,只为稳定帝位。更有甚者,用的还极有可能是谋反这一罪名,不但朝臣牵连,还可顺便除去几个兄长。
这一出,和当日赵晟放纵乃至推动长子去陷害次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布局更大,心思更狠罢了。
原来,她也不是心系民生,不是心系社稷,她是赵晟的女儿,她只是热衷权势而已。
呵呵,可笑。她从赵晟手中接过帝位,便这般自信于自己的手段么?她哪里来的自负,可以把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赵昊心下嘲讽,却也带着些许怒气,便管不着什么三思慎言了。
话音刚落,却听着那人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你不会。”一派淡然,十分笃定。
程知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因为,你是赵昊。
王叔,不要本末倒置。首先,你要清楚,我的目的是要改制。如今形势,再按丁口征税,即将不合时宜。舍人税地,改以财产多少计税,才是大势所趋。任何妄图阻挡历史大势的拦路石,我都会搬开。你所说的,不过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的设想。而对这种情况,我亦已有准备。
再者,其实户等之说,早已有之。历朝租调徭役虽说按丁口征收和调发,然则征收先后、调发远近却有所区别,实际上便是与户籍相对应。这不会直接决定交税数额,却是会影响负担轻重。还有,户税,那就是按照户籍来征收。
而我提出两税法,本就是基于现在的地税和户税,在此基础上统一整合。故而操作得宜,世家未必不会接受。”
程知眼见赵昊怒气渐消,便又提起一事,“王叔,你知道父皇当日为许皇后所伤,为什么不直接宣布许氏为逆贼?为什么不立即发兵围剿许府?为什么不一出多年心头郁气么?行刺君王,谋逆大罪,证据确凿,合该夷族?
呵,这正是因为王叔你啊。治重罪于许氏,岂非昭告天下,皇帝命不久矣?岂非向江南发出信号,京都空虚,赵王可以来造个反了?
故而,我才可以说服父皇,可以施恩于许济昌,可以平稳掌控京都,可以顺利登基。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王叔你窥伺身侧啊。我先前所言,此番能登上帝位,功臣首推王叔,便是此意,发自肺腑。
而如今,也是一样。江南乃帝王心腹之患,此番赵王名为吊唁兄长恭贺新帝,实则向侄儿施压。名为进献上计簿,实则展示江南财力,是为试探朝廷,图谋扩大封地权力。
新帝深受刺激,不甘受辱,励精图治,提出增加赋税收入之法,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嘛。又或者赵王在江南率先施行,效果斐然,那朝廷推行,压力就没这么大了。
现在,王叔可有兴趣,与侄儿继续探讨两税法是否可行?”
“呵,陛下深谙人性,我真是自愧弗如。
我那好皇兄正是弥留之际,你再怎么说,也是他血脉亲子,又这般厉害,由你继承总好过被我染指,至少可保宗庙祭祀。
只不过,你现在是要利用我?你这是摆明了告诉我,你要利用我?你觉得,我会答应?凭什么?你能给我什么?皇位么?我不会自己取么?”
“你会。就凭你是赵昊。你是皇爷爷最信任宠爱的幼子,你爱这个皇位,但你更爱这片土地,你更爱大山。说实话,若是父皇圣明有为,天下承平安定,百姓富足喜乐,你真的会处心积虑的谋反么?
赋税改制,是否有利于国,有利于民,王叔心中自是分明。而改制之事,纵然初始设想再理想再周全,实际推行过程中,因人因地总会有变数出问题,这又岂止数年之功?
侄儿之所以敢向王叔提,便是侄儿可以放言,这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人,能够比我赵珵更理解你。能够明白你的理想,理解你的行为,知道你想要什么。这点,恐怕是你的继承人也做不到的。
王叔,恕侄儿界越,王叔你如今正当壮年,精力充沛,可是你能持续多久?而我,赵珵,今年不过二八年华,正是芳华正茂的年纪。
王叔,我们不妨订立一个赌约。以五年为限。五年,你我联手,一在朝廷,一在地方,共同推行,定立户等,清理税赋,重建地籍。我会说服世家接受改制,我会让他们看到利益所在。给我五年,五年,我会肃清朝堂。五年,你来巩固江南。
稍后,我会拟定大晋朝建元元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将之后五年间朝廷的施政方向、全国的重大事项、财政初步预算、赋税收入基本预期,等等,囊括其中,算作是我的短期规划和目标。
五年后,若是我没有做到,那便是我输,到那时我大开宫门,亲自迎你,退位让贤。若是我做出成绩,达成目标,那就是我赢,那你就安守江南,不再与朝廷为敌。
若是我侥幸做到,之后每过五年,我都会在头一年拟定五年计划,王叔可随时监督,赌约持续有效。
王叔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