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季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春日和软,暖暖的微风一点点从远处吹来,吹到这院中,吹到此时互相对视着的两个人的脸上。
安雅的发丝随着这阵风轻飘飘的摆着,她深深的凝视着赵静曼的眼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谋逆重罪,我救不了你。”
“怎么会?”赵静曼被这句话中所透露出来的含义惊得呆立当场,她不住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袖,仿佛只要这件要死的广袖流仙裙不存在了,笼罩在刘府上下的灭门阴云就能因此而被这微风吹散。
安雅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事已至此,她目中的神情不是幸灾乐祸的,而是带了淡淡的唏嘘。
她做的再好有什么用,怎抵得过这群脑满肠肥,利欲熏心的傻亲戚?
宽阔的水袖上布满了细细的金线,形成一片极细极密的网,将赵静曼的手指割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血珠,一点一点,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再噗地一声落到地上。
院中一时无声,但这种静谧到极致的无声,却仿若一声惊雷乍响,惊得赵静曼站立不稳,摇晃了两下。
“别白费力气了。”安雅冷冷的看着,她的手指从黑色的袖子中露出,指尖一点,点在围绕在赵静曼身边的那些稀世珍宝之上。
“除了你身上这身要命的衣服,堆叠在此处的,都是今年年节时分,刚刚搬入府库的贡品,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纤纤玉手如细细杨柳,微微春风般划过院中一株一人多高的珊瑚树,那一抹俏丽而华贵的红色,如今便好似鲜血一般,看的人触目惊心。
“但只这一株珊瑚树,就价值万金,这是西南苗疆南诏国珍藏百年的绝世珍宝,当世仅此一株,如假包换,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也是你买来的。”
随着安雅的话语从她那一张一合的两片红唇中缓慢而匀速的吞吐而出,赵静曼脸色逐渐惨白,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呐呐的指着珊瑚树,嘴唇颤巍巍的抖了好久,这才听到一丝打着抖儿的声音传来,“这不是赝品吗?”
“赝品?”安雅的指尖轻轻一弹,珊瑚树应声而鸣,发出一声悠长的清脆声,“什么人能将赝品仿制的如此真实,姨妈也是见过世面的,赵家世代巨富,什么好东西没看过,没想到还是被这些许的蝇头小利晃了眼。”
“你个小贱人,信口雌黄什么,这分明不过是琉璃的仿制品,竟被你说成是内库中的贡品,也就你这等居心叵测的人才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安雅从外院一路打将过来,又和赵静曼在内院争执了这么长的时间,刘家父女二人终于被惊扰,甫一照面,刘妍芷就毫不客气的指着她的鼻尖,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也难怪,像你这种小家小户出来的女子,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穷酸气,如今落魄了,失宠了,跑到咱们刘家来危言耸听,以为我们就怕了么?”
“可别忘了,你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掌人生死的安大人了。”
刘妍芷不屑的撇着嘴,脸上嘲讽的神情,安雅不用看,也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说话的人义愤填膺,仿佛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极尽嘲讽之能事,可听着这话的人却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脸色平静的像是一块坚硬顽固,亘古不变的大石头。
“表姐说错了,这种事情我信不信不要紧,重要的是御史们信不信,皇上信不信?”她从袖中掏出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狠狠的扔到了刘妍芷的脸上。
尊贵的卷轴散开,露出了特制的洒金笺,那一笔一划,无不苍劲有力,一眼望去,便知出自于当朝大儒。
刘妍芷一边拾起地上的卷轴,一边小声嘀咕着,“谁知道这圣旨是真是假,这个莫不是仿品吧?”
安雅气极反笑,只觉得满腔的好意都被这一声嘀咕,毁了个一干二净,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真是多管闲事,亏得她还想救他们一命,既然人家自己都不稀罕,何必难为自己?
“表姐可以不信,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等死好了,算算时辰,监察院的院使们,应该已经到了,有什么辩解之词,表姐不妨亲自和他们说去吧。”
话音未落,前院便传来了一阵阵悉索的,噼啪作响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大量的呼喝声,东西破碎的声音,这声音沿着院中蜿蜒曲折的小路,一路飘了过来,刘妍芷这才发现安雅身上的那一身黑色衣袍,正是监察院的官服。
顺着衣襟两侧绣着的金色梅花,正是代表了监察院院长的特殊标志,她终于惶急出声,难以置信的尖叫着,大喊着,“你,你官复原职了?”
“不准确。”安雅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轻轻上扬,淡淡一笑,“确切的说,抓了你们,杀了你们,我就官复原职了。”
“好了。”她状似很得意的拍了拍手掌,浅浅的笑着,“你们看,真的很容易对不对?只要……”
安雅的手掌竖起,划过了自己的脖颈处,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只要咔嚓一下,我的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了,真好是不是?”
远处仓皇逃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隐约能看见监察院黑色的官服的一角上下翻飞,厚重的官靴踏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沙沙声,不断侵蚀着院中众人本就脆弱的心脏。
那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砰砰声,回响在这座鸦雀无声的小院中,听得异常的清晰,更衬出了几分凄凉。
严峻熙当先一步迈入后院,手中长剑银光闪闪,寒光四射,剑尖一点别样的嫣红眼见得正是前院仆役的鲜血,血光在剑身上开出了一朵朵绚烂多姿的妖艳莲花。
“你,必须救我们。”赵静曼在这一刻,不知怎的,猛地脱去了往日混沌不堪的样子,神思清明,口齿竟也变得伶俐了起来。
“谋逆,是灭九族的重罪,如果落到了实处,你也不能幸免。”她直直的站起身,挺起了自己的脊梁,珍而重之的说道,“你不为了我们,也要为了自己,这一仗,你不得不出手。”
“是啊,是啊,你身为赵家一员,亦在九族之内,杀了我们,你也跑不掉。”听了赵静曼的话,刘妍芷瞬间腿也不抖了,牙齿也不打颤了,立时又恢复了耻高气扬的神情。
“你们一家子好不要脸。”严峻熙提剑而来,步步杀意,滴滴鲜血蜿蜒,“这个时候胡乱攀个什么亲戚?”
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然后抬起,冷冷的望着他们,他的声音像是一层层沙砾被风吹起,裹住了喉咙,是沙哑的,更是森冷的。
“安雅是昭宁公主,是入了宗庙,记在皇家玉牒之上,名正言顺的公主,和你们是哪门子的亲戚,哪里来的九族,你们也配?”
小严将军心中觉得,安雅是极好的,李智宸对安雅也是极好的,要不是你们这群意图染指皇位的疯子,安雅何至于要去冷宫走这一着,都是你们害的。
他那一双泛着猩红血色的眼眸死死的钉在了他们三人的身上,恨不得立时斩于剑下,断了安雅的后顾之忧。
严峻熙,刘弘文是认识的,严家最小的公子,严家大公子的弟弟,陷害他们的仇人的兄弟。
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刘弘文呼啸着,尖叫着,宛如一只发了狂的病狮子,狠狠的扑了上去,不管不顾的撕咬着,只是可惜,他想和人家拼命,人家似乎并不屑和他动手。
一只淡青色的靴子轻描淡写的从地上抬起,带起了一地的尘埃散落满地,一脚踏在了刘弘文的脸上。
这一脚严峻熙带了十成的力量,只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伴着凄厉惨烈的呼痛声,划过后院的上空,刘弘文的脸上顿时挂满了瘆人的鲜血。
破碎的鼻梁和满嘴的碎牙糊了他满脸,他仍不死心的吼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看着严峻熙踹下这一脚的安雅走了过来,走到了刘弘文的面前,她靴子的尖端正对着他的脸。
刘弘文慌乱中一把抓住了她的鞋子,苦苦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们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安雅的声音清浅,透出了莫名的忧伤,她第一次觉得对刘家的放任自流或许真的做错了,入了这京城,借了她的权势,想要出人头地,却没有在惊涛骇浪中保全生命的能力,这是自寻死路。
“可是姨夫啊,我知道又如何呢,看到这后院中满地的内库珍品,谁还会相信你是无辜的,要是你,你会信吗?”
“那些明明是赝品啊,赝品啊。”刘弘文失了神,张大了嘴,眼眸中满满的都是不信任,“他们说这些是赝品,是仿品,他们明明还收了银子的,这是我花钱买的,那样低廉的价格,怎么会是宫中的珍宝,我不信,我不信。”
安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了一丝怜悯的看着他,她相信他口中的话,但即便是真的,对于面对眼下的局面也是毫无益处的。
“你,还有你们,真的不曾对这些珍宝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么?”她抬头,淡淡的扫视过他们,冷冷的说道,“姨夫你可能真的不识货,可是我最亲爱的姨妈啊,你是何许人也,你是余杭郡平江县赵家的嫡亲小姐,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自欺欺人。”
这一声怒斥如一道闪电,劈散了聚在赵静曼心头长久不散的团团雾气,她终于在这一刻,看清了自己贪婪虚妄的内心。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株巨大的珊瑚树,眼中流露出的震惊和欣喜,以及听说这是赝品时的不可置信,她明明是怀疑过的,不是吗,为什么最终还是信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安雅,想从她的口中寻找到答案。
“没有人逼着你们收下这些珍品,如果真的有,你们也可以过来找我,可你们没有拒绝,没有推脱,反而因为怕我发现,故意的隐蔽着,躲藏着,你们贪图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却不曾细细想过,你们有何德何能,能够生受着。”
“你们获得了与你们的能力所不相符的财富,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这本就是这世间最公平不过的事情,怨不得旁人。”
安雅看着赵静曼,她承认,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于她,对于这位抚养她长大的姨妈,是不屑的,她一直觉得她蠢钝如猪,愚不可及,可在此时,在刘家即将满门倾覆的当下,她的心突然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这座小小的,又占地广阔的刘府后院已经被监察院的院使们团团包围,他们约束着刘府的护卫们,却没有跨进后院一步。
一片接着一片的黑,如同最可怖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砸下来。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安大人自己的选择,他们无意干涉,也干涉不了,但在他们看来,为了这样几个所谓的家人断送了自己的官运,乃至失去自由,实在是不智的。
离了安大人的监察院便不再是监察院了,这是他们所有人在过去短短数月的时光中,挖掘开来的事实。
“我不能救你们,至少现在不能。”安雅看着她的这群亲人们,惨然一笑,抢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们想要破口大骂的声音,“只有我活着,只有我官复原职,手掌生杀大权,你们才有活下来的希望,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也只能明白。”
安雅的声音清冷,很少有人能从她冰冷的面庞上捕捉到那一点炙热的火光,她看起来比谁都冷,其实那颗隐藏在胸腔中跳动的心却比谁都热。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赵静曼身上那早已消失多年的沉稳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高门大户里长起来的大小姐,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做出了选择。
“好。”赵静曼答应着,将自己的双手伸向安雅,示意她带上镣铐,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我们已经老了,我们的性命可有可无,但望你能看在我和你那一点相连的血脉上,替刘家延绵香火。”
安雅无声的点点头,严峻熙手臂挥下,院外的监察院院使们拔剑出鞘,团团围住了这一家三口。
“去了牢里,你们对他们好一点。”
当先的院使答应一声,他觉得安大人的要求很合理,都是要死的人了,给两顿饱饭还是可以的。
当夜的月色是别样的寂寥,安雅独自踱步在房中辗转难眠,她的身边空荡荡的,不过数月,她突然对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宅子生出了一种异样。
她对未来的生活,未来的一切第一次充满了疑惑和未知,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被孤立了,却不知为了什么。
她曾许下一世不染亲人鲜血的承诺,可如今的局面很难很难,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雀,虽每日吃喝不愁,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像被人困死在这一方笼中,任人摆布。
安雅掐着手中的帕子,望着桌上摊着的圣旨,露出了震惊微诧的神情,她的手指轻轻的碰了碰洒金笺上的墨色,那一笔一笔,仿佛书写的是某种陌生的文字。
摄政王?
她疑惑的轻敲着桌面,仔细思考着。
这算什么?
是对她大义灭亲的嘉奖?
还是害死她的最后一枚沉重砝码?
在这两个答案中,安雅显然更偏向于前者。
可不管为了什么,眼下都不是要紧事,安雅皱了皱眉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好像还能感受到刘弘文握住它时的温度。
那样的用力,那样的孤注一掷,以至于事情过了这么久,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惊人的力道。
刘家犯得是谋逆重罪,三日后就将处斩,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叩,叩,叩……
窗沿被人敲击,发出阵阵声响,安雅手指屈起,短促的敲击了一下桌面,下一刻,她就看到了严峻熙那张傻了吧唧的脸。
“我要救人,你帮不帮?”
“啊?为何是我?”
“这事分明是李智宸干的,不找你找谁?”
“啊?”又是一声惊讶的声音在空旷的屋中响起,“你怎么知道的?”
“搬了那么多内库中的东西出来做罪证,除了东西真正的主人,谁还能有这等好手段,真当我是傻子么。”
“那纪明轩呢?”
“纪明轩显然知道李智宸最近犯病的原因,可他不说,不救,甚至连提醒都不曾有,表明这件事他也有份参与,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冒险。”
安雅龇着牙,白光一闪,森冷的寒光一现,“可别忘了,这件事你严家的大公子在里面起了不少的作用,嘿嘿……”
她笑的让人毛骨悚然,笑的严峻熙心中一阵发毛,忙不迭的答应道:“我帮我帮,安大人有令,小的怎敢不遵。”
“如此便是极好的。”
——分界线——
京中外城内靠近皇宫朱色宫墙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官衙中,有一座很不起眼的院子,很少有人知道,在四处密集狭窄的街巷中有这样一座被看管的十分严密的监狱。
这里关押的都是朝中的重犯,进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必死的觉悟,一般来说,铡刀会在不久后的某一日落下,夺去他们或尊贵或草莽的生命。
院子里种植了无数高大的,直直的插入云霄的常青树木,微微泛着白色的树皮在黑夜里依然发出淡淡鲜亮的光泽。
这种树木的枝叶格外的茂盛,尤其是在雨水充沛,气候潮湿的春季,层层叠叠的枝叶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遮挡了视线,让人看不清院中守卫的动静。
安雅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身上特制的黑色劲服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她敏锐如鹰隼般的目光透过那些遮挡的严实的树叶,往身下的院子里看去,极为冷静的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动作,小心谨慎的不被人发现。
刘家三口就关在这座监狱中,这是安雅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看押人犯的,还是不是那一批值得信赖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冒险。
今晚动手的人,是严峻熙手上所能掌控的严家死士,这是他能力的极限。
安雅看过这些人的手段,认为劫狱什么的,对他们而言毫无难度,更何况,他们还有她这位熟知一切的向导。
在离皇宫一街之隔的京中重地公然劫狱,安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她必须通过这次看似鲁莽的劫狱,看清纪明轩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所担当的角色,也要看清李智宸策划这场旷日时久的谋逆案的动机。
这两个人如同严峻熙一样,都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她不愿用恶意去揣摩他们的心思,但也不想被人摆布,做一个提线木偶。
她未来的路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想到这一点,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安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这次暗夜行动,救人不是主要的,她想要将人活着带出这座监狱,有无数的方法,劫狱无疑是最不合时宜的。
最主要的是要在这次行动中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一些隐藏在角落中,不为人知的,至少是不想让她知晓的秘密。
夜渐渐的深了,茂密的枝叶下方的宅院中依然一片寂静,掩藏在这片寂静之下的是数十个行动迅疾,快速如风的严家死士。
靠近这座宅子的一大片街道都是设在京中的各类官衙,一到夜晚,这里就犹如无声的世界,没有丁点声响,丝毫看不到白天人来人往的喧闹场景,隔了好远,才是真正的居民住宅区。
安雅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行动爆发后,京兆尹的军队多快能赶来,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将素日里最喜看热闹的民众驱离,想着想着,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兵刃相交的动静,谁敢看,不要命了吗?
毫无预兆的,伏在树枝上的安雅双眼睁开,伸展着自己的手臂,从高大的树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只轻灵的猫儿,静悄悄的,她的这一举动宣告着劫狱行动终于开始了。
“进攻。”
严峻熙轻声发布了命令,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们按着预订的计划,有条不紊的实施着,一点点的拉近着自己和牢房大门的距离。
安雅有些冷漠的隐藏在阴暗处,看着这些死士们,为了营救她的亲人而浴血厮杀,这实在是不太符合安大人往日的作风。
她在观察,观察着周围不寻常的一切,今夜的行动直到此时都是顺利的,而正是这种顺利,让安雅的心揪成了一团,揉在了一处。
很快她就发现,看守这座监牢的正是严老将军曾经扬言要送给她的黑衣卫,她亲眼见识过他们的战斗力,自然不敢小觑。
一阵喊杀声响起,严家死士们和严家的黑衣卫杀在了一处,这些死士的武道修为不俗,要命的是这群人还熟悉黑衣卫的战法,每一招出,更兼无畏生死,一时倒战了个势均力敌。
这个时候,就像是深海中的巨大白鲨正捕食着面前的食物,又像是天空中飞翔的老鹰展开翅膀扫视着地面的猎物,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势均力敌只是假象,用不了多少时间,这群小鱼就会成为深海中的鲨鱼,天空中的老鹰口中的绝佳食物。
安雅趁着这样的时机,嗖的一声窜进了牢房,打开了监牢的大门,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漫天闪烁着的红色火把和高坐在战马上,面带惋惜之情深深凝视着她的严老将军。
严老将军亲自出马,严峻熙自然再无出手的可能,安雅孤身一人,想要和一整队的黑衣卫抗衡不是不能,但是她的身后还有三个彻头彻脑的累赘。
按理说任何人面对此情此景都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诧异,而安雅的举动,超出了所有人的料想。
她双手抱臂,斜斜的靠在监牢的大门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看着马上的老将军,她微微的扬着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他,气势却比他还要嚣张几分。
“我要带他们走。”她大声的说道,丝毫不认为行动的暴露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可能。”严老将军一声叹息,像是在为谁鸣着不平,“你带他们走了,你要让皇上如何给你收场?”
安雅垂下双手,大步向前,重重的迈了一步,“我相信,你们严家的军队,或是别的任何一支军队此时正严密的控制着这一片区域,只要你想,只要他想,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没有一个外人会知道。”
“丫头……”严老将军无可奈何的苦笑着,他眉心的皱纹一层层的激荡开来,化成了池中的涟漪点点。
他的视线越过了安雅,落在了她身后三人的身上,严老将军眼中杀意鼎盛,他清楚的知道,这三个人是万万不能留下的,一旦心软,容许他们活着,必将在日后成为威胁安雅的一颗有力棋子。
即便侥幸逃脱,也不知会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没有活着的意义。
严老将军扶额叹息,他有些唏嘘感叹,他对安雅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厚,否则这样的场景本能避免。
刘家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抖成了筛子,两股战战,瑟瑟发抖,隐约可见刘弘文衣衫下摆湿透,散发着阵阵臭味。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的憋屈,可你也该为皇上想一想,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万万不会逼你做出这种事来的。”
“我知道。”安雅点点头,冷冷的说道:“正因为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我站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你看,我要救他们,而你不让救。”安雅的手指划过身后三人,淡淡的说道,“我不会杀你,你也不会杀我,这场劫狱其实本不该发生,你说是不是?”
泼墨般的夜色,天上的星星被安雅的这一声清浅的疑问问的探出了小脑袋,撒下些许清晖,让众人眼前的视线一亮。
四面八方的兵士从京中各处沉默而冷静的汇集而来,只是离得太远,实在是辨不出究竟是哪一支队伍。
步兵前进的声音划过夜空,这些肃杀的兵士,将这座宅院所在的街道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长枪平举伸直,斜斜向前,长枪所指之处,无一处缝隙可容刘家三口通过。
至于安大人,自然不在这次围剿的范围之内。
只要她愿意一个人走出来,她就是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不,或许,即便此刻陷在包围中的安大人执意破阵而出,她依然是大魏至高无上的摄政王。
这一夜,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内城静谧无声,外城同样静谧无声。
无数的百姓掀开窗户的一角,透过那一点缝隙看清街道上甲胄分明的兵士,然后缩回头,用自家厚重的被子蒙住脑袋,京城的百姓历经每一次政局的变幻,自然知道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不适合自己观看的,如果他们还想活命的话。
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初春的雨水愈来愈大,初时只是轻飘飘的几滴雨水,现在便已在地上绽开了水花,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襟,落在铠甲上顺着流下,落在人的心中寒光阵阵。
这座沉默了多年的宅院全部被幕布般的雨水笼罩着,视野所见尽是一片迷离的风光。
安雅不动,严老将军也不动。
可怜的严峻熙顶着湿透了的衣衫,一会看看自己的倔强的老爹,一会看看同样倔强的安大人。
互不相让的两人如同两只咄咄逼人的兽类,梗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四周死一般的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是这样单纯的望着,目光透过重重由雨水构成的雨雾,凝聚在这两人的身上。
正在两人胶着着,对峙着的时候,远处,一位宫装丽人缓缓的走来,她举着一顶素色的油纸伞,踏着雨水而来,步步生莲,灿若星辰,她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前方前进。
走得近了,安雅便认出这位美人正是唐唐,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这个时辰,萧贵妃不在宫中呆着,怎会出现在了这里?
不等安雅开口相询,唐唐突然仰天大笑,这种突如其来的和她本人不甚相符的张狂笑意,让安雅的神思恍惚了一下。
这位萧贵妃莫不是真的疯了吧。
“我就知道,你会不管不顾的做出这种事来。”唐唐笑着,看似笑的疯狂,可渐渐的,所有人都从她的笑声中听到了那丝丝的无奈和凄楚。
“你怎么可以这样?”唐唐厉声的质问道,“你不过是仗着他爱你,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就可以无所顾忌的伤害着他的心意,安雅,你太无耻,太卑劣,太不要脸。”
唐唐疯魔了一般,将油纸伞扔在一边,冒着大雨,跌跌撞撞的跑来,跑的发丝凌乱,跑的无比狼狈。
她跑到安雅的身边,神秘的抿唇一笑,凑到安雅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爱你,爱的发了疯,爱的忘乎所以,而我爱他,爱的丧失了自我,爱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安大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唐唐莞尔一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花成了一团五颜六色的颜料,“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你的控制之中,你不能算准每一个人心中的所思所想,比如此刻……”
她伸出一根惨白的手指,指甲上那一点染了凤仙花汁的鲜红,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她笑嘻嘻的指向安雅身后的三人,随着她的动作,赵家三口的脸色迅速变成了一片惨惨的青白色,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今夜之前,你就已经来不及了呀。”
安雅心中一急,手指快如闪电的搭上了刘妍芷的手腕,寻到脉搏的一刹那,她就知道唐唐的那句来不及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妍芷中毒已深,显然这毒早在他们进入监牢的那一刻就被人下了,或许是放在他们日常的饮食中,又或许是弥漫在牢房每一寸的土地中,在他们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的将毒埋在了他们的身体中,就等着毒发身亡的这一刻。
至于直到此刻才发作,显然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的亲人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力回天。
即便这些个亲人很没有亲人的样子,但这种无力感也很不好受。
“为什么?”安雅放下刘妍芷,既然生机已断,她再哀怨,再难过,就算是抱着他们一家子的尸首痛哭流涕也不能改变事实,那她又何必这样做。
“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安雅看着她,冷冷的问道,“你为何要如此?”
“没有吗?”唐唐屈膝,跪倒在安雅的面前,溅起了好大的一朵水花,溅了安雅满身满脸,她笑着,大笑着,笑声凄厉而恐怖,“是啊,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因为你,我的女儿不得不变成一个傻子躺在床榻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从唐唐出现在这座宅院的那一刻起,严老将军就驱散了一直警惕的守在院中的黑衣卫们,这些话,他们听不得,听了就得死,他们不能死,所以不要听。
“他为了你,为了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不。”唐唐猛地一声惨叫,吓得安雅不得不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她,她在说什么啊,她怎么有些听不清楚。
“不光是他的女儿,他连自己都下得了手,更何况别人?”
一连串的声讨,一连串的问句,问的安雅哑口无言,问的安雅连连后退。
她震惊的看着跪在她面前,声嘶力竭的唐唐,她的心一阵抽搐,这些事难道都是李智宸干的?
她仰着头,用自己的脸庞去迎接落下的雨水,那些混着雨水的泪珠滚滚而下,沉默中,她抬起自己的脚,缓缓的而又呆愣着的向着前方走去。
她被唐唐的话吓到了,这只是唐唐知道的,这只是她咆哮着告诉她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什么样的罪孽在等着她?
如果这一切的罪孽都因她而起,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京中,留在朝堂上苟且偷生。
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荣华富贵转头空,倒不如红尘散尽千帆过。
她的步子渐渐的远离,她的身影是那样的萧索,那样的悲恸,这种无言的渗入骨中的淡淡忧伤,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严老将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甚至忘记了挽留。
她不能走,她走了,李智宸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要死了。”唐唐在安雅的身后一声大吼,这吼叫砰的一声炸开,将这雨幕生生的撕扯开来,裂成了两半。
安雅收起已然迈过院门的一只脚,木讷的转过身,看着她。
“他要死了,所以你不能走。”
这一年的春天,突然无端端的下了好大一场春雪,这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半个月,掩盖了曾经发生在京中的一切。
那一夜过后,京中的百姓依旧在平静的生活,安宁的仿佛不曾经历过那一夜的风雨,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黎明时分到底发生了什么,阻挡了安大人想要远离的脚步。
只是他们逐渐习惯了大魏的朝堂上多了一位摄政王。
听说这位摄政王已经取代了太子殿下的位置,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冕之王。
听说这位摄政王在皇上百年之后很有可能继承皇位,成为大魏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异性女帝。
还听说……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毕竟皇上还没有成为先帝,摄政王还是摄政王。
百姓们只关心自己的温饱,不关心那把椅子到底由谁的屁股来坐,可关心椅子的人却大有人在。
景和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的京城。
天色湛蓝如洗,天边方亮,一抹好看的鱼肚白露出了端倪,虽是春天,可清晨的风还很有些寒气,立在城头,守了一夜的京城守军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他在心中盘算着,等一下换了岗,他要赶紧回家,一步都不要停留,进了家门,吃了妻子做的可口早饭,就倒在那张刚买的柔软床榻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他跺着脚,搓着手,抬头望了一眼看了很多次的霞光,他觉得今日的霞光格外的美丽,好看极了。
城下有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示意他换岗的时辰已经到了,即将有人接替他的位置,笔直的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最后向着远处看了一眼,就这临行前的一眼,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握住了一直挂在他脖子上,从来没有用过的号角,然后卖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但见远处腾腾的冒起一阵黑色的烟雾,铺天盖地,如一匹奔腾的骏马,向着城楼的方向,俯冲而来。
辽国的铁骑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京城的城墙脚下,仿佛上一刻还在边关,这一刻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接踵而来的还有雄踞各地的藩王,这些藩王和辽国的铁骑在城楼下汇合,摆开阵势,准备和京城的守军决一死战。
接到紧急军情的摄政王安雅正在吃着早饭,闻言愣了愣,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辽国方面派出的领兵大将,一如既往的还是那位刁钻古怪的兰陵王。
当然这也不是她发愣的主要原因,她在想,为何直到敌军逼到了城楼之下,她的桌上都没有收到一封关于敌情的战报。
不过此时追究这个问题,显然不是时候,安雅当即放下碗,站到了城楼上。
兰陵王是自己人,可那些藩王不是,于是战事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李智宸显然对这次的攻城战很不已为然,催了几次才前往城楼督战,美其名曰督战,实则闲庭漫步的听着曲儿,想起来了便往城楼下看上两眼。
反正有兰陵王那只狐狸在,这一战实在是无甚亮点。
第一日,刚刚开始攻城,一位藩王便发现自己的攻城器具出了问题。
第二日,刚刚架上云梯,又有一位藩王发现自己手下的兵士集体闹了肚子。
第三日……
叛军队伍中轰然大乱,一战未打,对方的毛都没有碰到,自己就先折损了兵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赶紧鸣金收兵,又不舍得离去,只盘恒在京城的外围。
藩王们一致认为自己的队伍当中出了细作,怀疑来怀疑去愣是没怀疑到兰陵王的身上,本来嘛,敌国的王爷再怎么样,也没有帮助朝廷的理由。
如此三番四次,并不可靠的叛军联盟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可能。
城楼上,安雅站在城墙边低头一望,黑色朝服,飞扬的衣衫,坚毅的浓眉之下目光晶莹剔透,她看着远处自乱阵脚的叛军阵营,大笑出声。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嘴角噙一抹淡淡冷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城下黑烟滚滚。
死的伤的都不是她的兵,她乐得坐享其成。
第十日,李智宸破天荒的抱了张琴,端坐在城楼上,亲自抚琴,叮当作响,眼角的余光不时的望向远方,安雅敏锐的认识到,他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从远处奔来了一群甲胄分明的士兵,离得还很远,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浓郁杀气已经迎面而来,当先一人白发飘飘,好一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果然是你。”李智宸放下手中的琴,看着那位老者,眼中有欣喜,也有不安。
“的确是我。”
“我的师傅,鬼谷的鬼谷先生,亦或是扶桑门的门主,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他迎风而立,答得坦然,“历经千年,没想到还是找不出一位可以与我比肩的对手,就连你,我亲自挑选出来的对手,竟也不能。”
鬼谷先生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遥遥的指向安雅,声音远远的传来,“你从遥远的地方而来,给这个腐朽的时代带来了新鲜的血液,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思想,我以为我终于能败上一次,没想到,你也是如此的没用。”
安雅诧异的看着鬼谷,突然出现的世外高人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活了千年,老而不死的世外高人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漫长的千年,我度过的如此寂寞,我没有一天不在幻想,幻想有朝一日能有人将我击败,将我踩在脚下践踏,可惜我博弈千年,培养了无数的帝王将相,却没有一人能够战胜我。”
鬼谷先生来的如此高调,华丽的仪仗骚包到了极点,很难不惊动旁人。
藩王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左手鬼谷,右手扶桑的现实版“独孤求败”,张大的嘴巴目测能塞在一整个拳头。
不知何时,严峻熙和纪明轩也站到了安雅的身后,陪着她一起凝视着这位鬼谷先生。
“我很孤独,直到出现了你。”他有些欣喜的看着安雅,“你杀了君浩,这在扶桑门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以为我就要败了,我以为你是不同的,我甚至暗自窃喜,偷偷的立下遗命,只要你能打败我,只要你能让我败上一次,我就将我最得意的作品,扶桑门拱手相送,助你成就无双霸业。”
“为此,我不惜亲自出马,为大魏训练出了黑衣卫,不惜将助力送到你的身边,可惜,我还是高估了你,也低估了自己。”
鬼谷说的狂妄,可城楼上看着他的身姿,听着他的话语的人却都肃然起敬。
这位老人无疑是惊才绝艳的,但也无疑是孤独的,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他冷眼旁观朝代的更迭,他看着身边熟悉的景物沧海桑田,他的朋友一个个的老去,他的徒弟一个个的走向死亡,而他却被时光所遗忘,成为了独站穹苍之巅的“神”。
“不,你已经败了。”城楼上,李智宸突然收了手,他重病多年,有些虚弱的站起来,他扶着城墙的青石砖,用尽了全力大喊着,“你已经输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奋力的将手中的琴抛出了城墙,砰地一声,飞溅的木屑四散,他的面容一阵扭曲。
伴随着他的痛苦扭曲,城楼下的人群中有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他们或许是执掌一地的藩王,又或许是人群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就像是精心挑选过的目标,一个一个的进行着精确的打击。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问。”
“好,你很好。”鬼谷先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一种释然和解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做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你的本事,我认输。”
说罢,他一拍马的屁股,兴高采烈的一路跑去,隐约可以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安心的去死了,真好。”
“你到底做了什么?”安雅扶住了李智宸的腰,让他躺在她的怀中,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宽大的龙袍下,包裹着的身躯是那样的瘦弱。
“帝王蛊,以身为蛊,倾尽天下。”
在过去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他利用每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用近乎大海捞针的方式为她甄别着敌人,给他们下蛊,然后时刻准备着在未来的某一日里,夺去他们的生命,绝了她的后患。
他握着安雅的手,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断断续续的说出,“求你原谅我,原谅我杀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的身边留下一丁点的隐患。”
“包括我自己,我怕我自己会后悔,后悔将这大好河山相让与你,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索性我杀了我自己,这样我就完完全全的放心了。”
“你不必做到这般的地步。”安雅低头看他,眼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泪珠。
她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原谅他。
是要责备他害怕在未来的某一日会伤了她,不惜自杀。
是要责备他害怕她一手教导的太子会抵不住诱惑,为了那把椅子伤了她,不惜将她变的痴傻。
还是要责备他害怕他死后无人能够护持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大魏皇室在他的手中颠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为他做了什么?
她甚至不曾爱上他。
“我原谅你。”安雅哽咽着,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李智宸,失声痛哭,奔涌而出的泪水如涓涓细流,打湿了他的衣衫。
李智宸浅浅一笑,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鬼谷是你的,扶桑门也是你的,而且你就要做女皇了,这天下再无一人可以欺你辱你,你再也不必对任何一人屈膝叩首,你哭什么,你要笑。”
他轻声叹息,带着对安雅的无限眷念,声音一点一点的低沉了下去,“我但望你此生,永不落泪。”
“我答应你。”
城下风云交汇,一个时代的终结,必然伴随着一个时代的开始。
战火硝烟中,安雅用指尖抹去眼角晶莹的泪水,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李智宸逐渐变的冰冷的脸上,绽开了她这一生中最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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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告诉你们,这是竹子从前一天的下午一点,熬到次日的五点才码出来的一万多字,时速渣的世界,乃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