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只有雨落在地上，还有屋檐上的声音。

　　 可是，我知道，有人在慢慢向我靠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如被拨动的琴弦，在颤。

　　 我缓缓地转身，果然看到那个身影……他慢慢地，自阴影中走出。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大了，他的脚踩在水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我并没有打算要偷偷尾随。”他的声音中有笑的味道。

　　 虽然打着伞，但走近了，还是看到那张预料中的脸，显现清晰的原貌。

　　 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莫言，真的是你。”嘴巴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将手中的伞分一半给我――

　　 “为什么不打伞？淋雨很好玩吗？”

　　 他又带上了墨镜，此时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我知道他的眼睛，一定带着温柔的感觉，因为，他的唇在微笑。

　　 今天，是他在刘蛤蟆那里，把我救了下来。也是他，把爸爸送到医院。

　　 但是，因为我的一句失言，他可能要被林晓风责罚……

　　 我的鼻子突然酸了。虽然有很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可是并没有预料到这么快就可以再见到他。这样突然的再会，反而让我乱了方寸。

　　 雨仍旧磅礴地下着，地上早就是一片水花，浅浅地积着一层薄水，水在路的两旁早已汇做奔流的小溪。

　　 裹上他递过来的毛毯，身子顿时暖和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莫言？”

　　 我得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种微弱的，兴奋的颤抖。

　　 他的声音如绕指柔肠：“这一次，是少爷要我保护你。”

　　 我讶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林晓风他……？为什么，突然间……”

　　 这时，莫言的那只黑色手机已被递到我的面前，上面通话的时间跳跃着，显然电话已经接通。

　　 我心里有无数的疑惑，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莫言的面孔依旧是那副笑容，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只好伸手过去，接过那只手机。

　　 “林晓风？”很不情愿地，再叫出这个名字。

　　 “陆香香？我们长话短说。”依旧是那么好听的声音，可是我此时听了只觉得刺激神经。

　　 不由得“哼”了一声：“有屁快放。”

　　 他停了一下才说：“你今晚提的事，还作数么？”

　　 我的脸热了热：“我不懂你的意思。”

　　 说是说不懂，其实我马上就明白了――他在问我，今晚我求他收留我，请他借钱给陆家的事，是不是还算数。

　　 那时我以为是他救了我，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才会那样放低姿态去求他。而且当时我想着，如果他竟这样紧张我，林家可能也不是个太坏的地方，可如今……

　　 我不禁抬眼看莫言的脸，忍住了没骂人。

　　 “――不要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林晓风的声音变得强烈起来，“我是想要告诉你，我会重新考虑你的请求。今天太晚了，明天在学校，我再详细跟你谈。”

　　 我瞪眼：他这是什么态度？！我还没说我还想求他呢，他居然就自己说重新考虑我的请求了！

　　 心头火起，我对着那手机就是一阵大吼：“林晓风，你以为你是谁啊！跟我谈！”顺手将那只手机，狠狠地扔到地上，加上一脚踩个稀巴烂。

　　 刚做完我就已经后悔了――

　　 天……这可是莫言的手机！我真是的，刚刚才提醒自己要冷静……

　　 满脸愧疚地抬头：“对不起，莫言，我一时冲动……”

　　 他淡淡地笑：“没关系的。”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平静下来，真的，能感觉到他并不怪我。

　　 我的眼睛有点儿红，想说谢谢，嘴巴张了却没声音。

　　 就在刚才，自己的自尊心又被林晓风蹂躏了一番，非常不舒服。

　　 真是不可思议――几分钟前还看我如垃圾般，恨不得马上扫地出门，我才走出他家门几步路，他竟突然又变回之前那样，做好准备要收留我了。虽然他说什么明天再说，其实意思就是要我等好消息……我可以这样认为吧。

　　 不确定的感觉在心头扩散，我甩甩头，一股恨意油然而生，不禁捏紧了拳头。

　　 我真的是不懂林晓风这个人。他的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他单方面决定了什么，就非要强加给我不可？

　　 之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说是我的未婚夫，之后就不顾我的抗议，硬将我带到他的地盘，擅自就开始安排一切。我逃出来之后，还认为是我在闹小意见，居然一副家长的态度要将我领回家去。等我将自己的立场向他表达清楚，他那一副受伤却傲然看我的样子，更是让我心里好久都不能平静，觉得既不忍又不忿。

　　 刚刚在林宅，是他一阵彻骨的冷淡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还刻意澄清所谓误会，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做任何紧张我的事，这才肯放我走。

　　 现在，他又恢复成那个将自己意志强加于人的林晓风，叫我倒带回求完他的那一格，而且按下定格键，停在那里等他？

　　 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予取予求，他真以为他是主宰我世界的上帝么？！

　　 我想得牙痒痒，脚狠狠往地下一跺，溅起一片水花，反而湿了自己的脚，也溅到莫言腿上。我不由得怔了怔，忙再次道歉：“不好意思――我……”天，刚刚才踩了人家的手机，又跺人家一身水，我真是……

　　 莫言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包，递给我――

　　 “陆小姐，这是风少爷的一点心意。他说，希望你笑纳。”

　　 我莫名其妙，接过那个小包，竟是硬硬的一个厚厚方块，掰都掰不动。再看那个尺寸，我的心里一凉：莫非是……

　　 不由得睁大了眼看着他：“我不能收这个！”

　　 他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既如此，那请陆小姐明天亲手交还给风少爷。”

　　 他示意我不要再继续站在原地，而我不自觉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莫言……我真的不能收这个……你帮我拿回去给他吧？”我又尝试将那个小包递回给他。

　　 我一点儿都不想要明天真在学校跟林晓风见面，甚至，我想要直接不上学避过他就算了。事实上，我现在越来越害怕见到他，每一次面对他，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有时候难过，有时候意外，让我的情绪起起伏伏，好讨厌，甚至可怕。

　　 莫言撑着伞往前走着，没有接那个小包，甚至没有看我。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莫言还是那句话，其实回到风少爷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心里一寒，勉强笑道：“你觉得他身边好？他可是要拿钱买我去做他的挂名老婆呢！而且又不是说喜欢我才跟我结婚，他根本把我当作一个道具娃娃罢了。”

　　 莫言的唇边浮起一丝轻笑：“莫言跟在风少爷身边很多年，知道风少爷不会把身边的人当作道具用。”

　　 “身边的人”――我的脸热了热：“你跟西凤可能是，因为你们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了。可是我不同，如果不是他爷爷那纸婚约，他根本就不会看我一眼。”

　　 莫言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往前走。

　　 我意识到，是我在不断说他主子的坏话，令他无法继续话题，顿时也没了话说，闷闷地住了嘴。

　　 这雨还真是能下，不知道天上哪儿来这么多的水，居然下了这么久，还能这么往下泼。

　　 我往伞中间缩了缩，避开伞边溅进来的水。他见了，把伞往我这边移了移，自己的半边肩膀便就此淋在雨中。我的脸热了热，坚持要将伞推回去他那边。他并没有跟我斗力，只是每每等我松了手，再将伞拢住我这边。我知道自己执拗不过他，僵持了几个来回，也只好算了。

　　 就这样无言地走到到我家楼下。

　　 “谢谢你，莫言。”知道他马上就会转身回去，我有点不舍。

　　 “应该的，陆小姐。那么，莫言告辞了。”他果然俐落地转了身，就往林宅的方向走去。

　　 “喂。”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陆小姐还有什么事吗？”他停住，回过身来。

　　 我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了嘴，心里一团乱麻，好半天才问：“你回去，林晓风他不会为难你吧？”

　　 那温柔的笑又浮起：“如果少爷真的要严惩我，就不会叫我出来传话。”

　　 我怔了怔――原来是这样，林晓风对我示好，竟然做得这么彻底，甚至给了我足够的暗示，表示不会怪莫言今晚的多事。

　　 我的脸不禁红了红：“那就好。我觉得很抱歉，如果他真的罚你，我就更愧疚了。”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也会这样诚恳地对人道歉，就算是在洪青帮的时候，就算是对着二哥，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坦诚过。

　　 莫言是个有魔力的人……我暗暗地想。

　　 又或者，英雄救美……就是容易让被救的人对救人的人产生特别的感觉，信任他，而且――想要依赖他？

　　 他淡然一笑，已经转身走进雨里，不再回头。

　　 我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他的离去消失了，有点腿软地靠到墙上。

　　 将那个油纸小包撕了个口，露出一角鲜艳的红色印刷，果然是现金，厚厚的一沓，不知道有多少。就是这么些庸俗的东西，就可以救我病床上的爸爸，可以还掉我们家借的黑钱，老妈不用吵着说卖房子，也不用哭着说要去卖血了。

　　 真好笑，心突然定了，还隐隐有点高兴，虽然更多的是无奈。

　　 不管我在林晓风面前装得多强势，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反抗他的立场。一切嘴硬，不过是用来掩饰心虚。我其实早就被人放在一个秤上，另外一头不断地压上金额，秤砣慢慢偏移，而我无法逃脱。所有的压力都冲着我而来，我根本别无选择，甚至该感谢林晓风突然改变主意，给我和我家一条生路。

　　 莫言所说的话，意思恐怕也是一样，只是多加了一点安慰，说林家并不是那么坏的去处。

　　 眼角有点湿――

　　 一想到他，心里酸痛的感觉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