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日晚上,公孙柏萎靡不振的回了院子，一回来便抱着海棠不放,只囔着晚上要与她同睡,不然就要到地上打滚去,令海棠是哭笑不得。

　　 等父子两个好不容易互相妥协地睡下了，海棠倒是没有什么睡意，自己倒了茶在桌子边坐了片刻，无意看见外面满天星光，便披着一件衣服走到了院中。

　　 今天是月圆之夜,依然是个干燥的大晴天，没有风也没有云朵，天上的星空在夜幕下看得十分清晰，只是依然找不到熟悉的星星和星座。

　　 等仰得脖子有些酸疼了,海棠无声地笑笑，准备回房去，也不知道床上的那个小家伙有没有踢掉被子。

　　 这时候，一团东西被人抛了过来，正好掉在了海棠脚边，却是一个纸团。

　　 海棠捡起那纸团，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捏在了手中。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去时，却透过矮墙上的篱笆看见公孙夫人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院子中，也同她一样看着天空。

　　 海棠看着公孙夫人披着一身月光站在那里，竟有些萧索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

　　 正踌躇时，公孙夫人转过头看，看到海棠时笑了笑，招着手道：“你也睡不着，可要和娘说说话。”

　　 海棠又捏了捏手中的碎纸团，回以一笑后绕过篱笆推开了公孙夫人院子的门。

　　 “你今日也累了，为何不早早睡去？”公孙夫人拉着海棠的手坐在院子的圆凳上，拍着她的手笑道。

　　 “许就是累着了，反而难以睡下，赏赏这圆月再去睡也好。”

　　 “难不成还想学着那些个风流雅士，对月吟诗作对不成。”公孙夫人有些捉狭地道，“我最喜欢你说话直白不藏着捏着，有的没的的绕那些弯子真是无趣得很。不过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些忧愁，这个年纪就当过得快快活活得好。”

　　 海棠肚子里当真是有不少吟月的诗句，不过她可不想去解释这个世界没有的典故和编造来历，还是当一个没有学问的村妇，不要在一个大家小姐出生的婆婆面前显摆得好。

　　 “娘是在取笑媳妇了。”海棠看着公孙夫人说笑时都有些舒展不开的眉头，心中不禁有些忧心。

　　 公孙夫人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自嘲似地笑了笑，道：“老爷如今身体不好，我也只能全心顾着他的身体，家中的事怕是没有半丝心力去管，那些个事就只能让你多加担待了。好在你心思灵秀，又是个能拿主意的，把家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我们公孙家虽然人口简单，家风也一向是好的，只是也免不了有些心大的蠢货，你当要拿出少奶奶的派头来，便是我身边的老人，一旦有错，也莫要有所顾忌。不过你们到庄子上暂住这事也要放在心上，其他的我早已经吩咐妥当，到时候只要跟着去就行，那里一应都有准备，常些离不开之物就可。”

　　 海棠心中一紧：“娘……”

　　 “无事，你也无虚过于担忧，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有些事还是小心些的好。”公孙夫人笑道，“回去睡吧，我好像听见柏儿在叫你了。你能与柏儿处得好，真是让娘放心了不少，你当是个有福的。”

　　 等海棠回到房中，正看见公孙柏抱着公孙谨的大腿，迷迷糊糊的喊着娘，口水糊得公孙谨的裤子上湿了一片。

　　 公孙谨已经醒了过来，却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一听见海棠走来的声音就巴巴地看了过去，那神精模样当真是海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心中觉得新奇得很。

　　 手中的碎纸片直接放进装着残茶的茶杯中，海棠躺到床上，拿帕子替公孙柏擦了擦口水。那小孩儿就像有所知觉一般，立即就放开了公孙谨，小手拉住了海棠的衣裳，小嘴嘟囔着，安稳地睡了过去。

　　 海棠心中柔软成了一片，看着那张小脸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吃了寺中准备的早饭，一行人便准备要回去。海棠牵着公孙柏，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时，心中不勉有些奇怪。她今日起来后就觉得……公孙谨好像在生她的气一样，此时正不知在哪里发呆，令海棠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不过公孙谨身边跟着下人，海棠也没有什么担心的，一应收拾整齐了，便清点了人数准备回去了。

　　 这三日虽短，可海棠看出在这寺中，公孙夫人的心情似乎已经平复了不少，至上看上去已经和平日里无异。海棠心中有些忧虑又有些叹息，公孙老爷的身体怕是真的不大好了。平日里公孙夫妇间一个眼神就可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极深的，若是公孙老爷有何意外，公孙夫人怕是要伤心欲绝的。

　　 回时和来时并无两样，只是因是乡间路上，海棠没有那么多顾忌，直接撩开窗帘看着窗外的风光，却无意间看见远处田梗上有一场械斗，两方都打得颇为凶狠。

　　 海棠不通农事，在接手了公中之事后，才多向下面的管事之类打听，知道了一些皮毛。她默默估算着，这里离公孙家的那百倾良田也并不远了，公孙家的佃户也多住在这一块地方，便有心回去打听打听，是出了何事才有人这般大打出手。

　　 便是离开了几日，公孙宅中也与平时别无二致，有公孙玮在此，也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因也到了一月之中，海棠第二日就召了下面的管事来问，那管事也是知道械斗之事的，说起那事便有些愁眉苦脑的。

　　 “少奶奶，这其中一方还真是我手下的佃户，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那管事瞅了瞅海棠，利索地道，“您是知道的，这地里的庄稼都是刚种上不久的，正是缺水的时候。可除了半月前的那场大雨，这些时日真是一滴水都没有下过，听说这方圆之地都是如此，那河中的水便是一日少过一日，眼见着只能勉强够用了。可那王家的人堪是缺德，就凭着他家的田在上游，便把水给堵了，都导进了自家田里，您说这叫什么事。原本王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底下的佃户都被逼的过得苦哈哈地，我们往日也没有计较那许多，可这次就得太过了，底下的佃户一个气不过，就……”

　　 海棠也知道这王家，可以说是这附近一霸，可也少有动到公孙家头上的时候。海棠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这缺水这事，可有转机？”若只是一时的，凭着公孙家的脸面去五家交涉一二，不信他王家还能如何硬气，可若是……看着窗外艳阳，海棠的心沉了沉。

　　 那管事苦起了脸，道：“不瞒少奶奶，我也是找那最有经验的老农问过的，今年……怕是不好。”

　　 “不好到何种程度？”

　　 “那老农已经八十多岁了，其父母便是百年前逃荒到此的。”管事咬咬牙道。

　　 海棠一惊，明白了这管事未说之话，百年前那场大旱，记得最清楚的怕就是那庇难民了。

　　 这时公孙谨突然插话道：“至多两月，旱情必至。”

　　 公孙谨不知在和海棠闹什么别扭，从普光寺中回来便没同海棠说过话了，此时开口倒是让人一惊。海棠忙问道：“相公，你是如何知道的？”

　　 公孙谨看着海棠没有说话。

　　 海棠突然福至灵心，也不去管那管事正杵在那里，便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柔声道：“那晚本不是故意不理你，你怎么好意思跟自己的儿子争抢？”

　　 公孙谨低头看着地下，耳朵泛上了红色，口中却道：“一月前，便有预兆，只是下雨，便以为无事。”

　　 海棠倒是记起公孙谨的确有一次无故烦躁不安，在群芳园中呆坐很久不愿离开，怕就是因为此事了。海棠倒不觉得公孙谨是有什么神通，百花仙子之流的猜想当然只是个玩笑，她虽然对农事所知不多，但也知道的确有人能通过一些细小之事推断出天气走向之类，只能说公孙谨虽然在与人相处上迟顿无比，但有些方面的天赋却是让人眼红。

　　 “大伯可还在宅子里，去请他过来。”沉思了片刻，海棠对一边的一个丫环道。

　　 不多时公孙玮便到了，他扫了一眼那管事，向海棠沉声道：“不知弟妹唤我来是有何事？”

　　 海棠也直白地道：“不知大伯可知道今年或会有旱情之事？”

　　 公孙玮皱起眉，点了点头：“的确有所听闻，听说北方已经两三月没有下雨了，只是此地并无多少迹象，倒是我疏忽了。”

　　 “此时开始大约也不晚，只是此事怕还是要个精通的人主持才行。”

　　 “此事便交于我，弟妹你……也莫要过于忧心，百年前的大旱此地也支撑了过去，只希望……”公孙玮没有再多说，向海棠告辞离开了。

　　 海棠也知道公孙玮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此地多的是河流湖泊，还有那没有被深入多少的海苍泽中也尽有可打来作肉食的动物，唯一可虑的就是怕如同百年前一样，大批难民的到来。

　　 从来没有经历过天灾的海棠晚上睡得有些不安稳，早上起来时有些头疼，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便多睡了一会。等她再起来时，公孙柏就含着眼泪跑了进来，抱着海棠叫疼。

　　 “怎么了，又调皮被大伯教训了？”海棠笑道。

　　 “呜呜，疼，呜……”

　　 “到底怎么了？”海棠有些慌了，看向公孙柏身后跟来的下人。

　　 一婆子有些想笑，又只能绷着脸向海棠道：“小少爷是长了龋齿，以前多是止止疼，这次大夫说一定要给拔了，反正还会换牙的。可小少爷不依，便跑了出来。”

　　 公孙柏拉着海棠的衣服，眨着泪花道：“娘，不要拔，柏儿疼。”

　　 海棠扒开公孙柏的嘴看了看，果然已经有一颗牙齿坏得不行了，也不知他是吃了多少甜食，才能把牙齿蛀到这种模样，按说这个时代只要清理牙齿得当，少有蛀牙的困扰才是。

　　 海棠抱着公孙柏哄道：“柏儿乖，你这牙是定要拔了的，不然疼起来不比拔牙更难受么。”

　　 公孙柏扭着身体，道：“不拔，就是不拔，娘，你去把那个老头子赶走，我就是不要拔。”

　　 “听话，拔牙不痛的，娘在一边看着你，不让大夫给你弄痛好不好？”

　　 “不要，就不要。”

　　 “柏儿。”

　　 公孙柏突然从海棠怀里挣了出来，踩了海棠一脚就往外跑：“你果然不是我亲娘，一点都不疼我，我才不要你当娘了……”

　　 福云在一边小心地看着海棠，道：“少奶奶……”

　　 海棠揉了揉额头：“无事，帮我把帐本拿过来，少爷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福云忙道：“这就让人去找，少奶奶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吧，您今天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海棠一愣，最终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总觉得节操掉了一地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