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的了?”苏暮春有些慌乱地上前扶他,“谭先生就在外面,我请他来给你看看吧。”
慕锦成缓缓地摆摆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说苏暮春说,他身体没毛病,就是心里跟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一会儿飞入云端,一会儿没入深渊,没见着顾青竹,老担心她这样那样,这见着了吧,本是欢喜的,可说不上几句话,就不欢而散,他那颗心啊,只差要常备速效救心丸了。
“那咱们也到前院坐着吧,一会儿该开席了。”苏暮春见他不肯,只得作罢,但瞧着他精神萎靡,遂不放心地说。
正说着,小人儿顾青英端着一个盘子走了来说:“我姐让我给你的。”
盘子里整齐码着十来块不同的糕点,咸甜酥脆样样有,顾青英踮着脚尖,将盘子举到慕锦成面前。
“我就知道她不会不管我!”慕锦成喜滋滋接了,抓着就往嘴里塞。
“你昨儿也被罚不给吃饭吗?”顾青英见他狼吞虎咽,仰头看他,舔了下小嘴。
“谁敢罚你们?我揍她!”慕锦成拿了块红豆卷给顾青英,凶巴巴地说。
顾青英低头一点点吃,口齿不清地说:“不是我们,是彭姐姐和贾姐姐。”
“你可机灵着点,你姐那臭脾气,死犟死犟的,说不定哪天就吃亏了。”慕锦成见她吃得高兴,又拿一块莲子酥给她。
青英不敢接,连连摇头:“阿姐不让吃,说吃多了,晚上肚子痛!”
慕锦成想起这些糕点大多是糯米掺油做的,虽是小小一块,可小孩子还是要少吃些,以免克化不了,只得转手一口塞到自个嘴里。
“喝点水吧。”苏暮春倒了两杯茶来。
慕锦成接过杯子,一气灌了,顾青英正吃豆卷,两只小手都是油腻腻的,苏暮春只得将杯子递到她嘴边,青英像个小兽似的,很乖地就着杯子吧唧吧唧喝了两口,苏暮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酥软。
“青英!”不远处传来顾青竹低低地呼唤声。
“来了!”青英一下子将吃剩的豆卷扔在盘子里,小手在嘴上胡乱抹了两把,一溜烟跑了。
“这……”慕锦成愣了下,旋即又释怀了。
瞧把小孩儿吓的,顾青竹对自个妹妹竟这么凶,对他那样,似乎也不为过,想到这里,他不禁傻笑起来。
“你们在这干什么!”一个穿鹅黄色绣花襦裙,扎着双螺髻的女孩,皱眉叉腰,站在大堂后门处。
“谭子佩,你做啥,想吓死人啊,谭家二小姐,你能不能学学你大姐,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儿,别跟个市井婆娘似的,横眉瞪眼的,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懂不懂!”慕锦成拧眉回怼,看样子比她还凶。
谭子佩今年十四岁,与谭子衿是同胞姐妹,可惜这两人的性子却是南辕北辙,相差太多,如果说谭子衿是温婉恬静的大家闺秀典范,那谭子佩则是人人不敢惹的小辣椒,搞不好就弄得你哭个满脸花。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小辣椒见着慕锦成,就像是菜椒遇见黄金椒,辣的程度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可她偏是小孩儿心性,总想有一天把慕锦成打败,可不就每次见着都要唇枪舌战一番。
这会儿,眼见着又是惨败收场,谭子佩气呼呼怒目:“你……”
慕锦成才不管她面红耳赤,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将手中吃剩的盘子塞到瞠目结舌的她的手中,昂首推开门进去了。
苏暮春随在他后面,赔笑着把两个茶杯摞在谭子佩双手托着的盘子上,趁她还没来得及发火,急急地跟着走了。
“啊!”谭子佩气得跺脚大叫。
“你真不吃饭了?”苏暮春跟在慕锦成身后问。
“惹了谭二小姐,还想赖在这里吃饭?再说,这里也没啥好吃了,还是晚上三生酒楼见吧。”慕锦成说着,半刻也不停,直往门口走去。
因着中午都是亲朋故旧上门恭贺,午饭是在织坊摆的,而晚上有更多生意上往来的人,则安排在三生酒楼。
顾青竹拎着两壶茶从厨房过来,却见慕锦成和苏暮春一前一后急急地走了,不禁皱了下眉。
但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故而,她转身进大堂去了,正一头撞见端着盘子,气急败坏追进来的谭子佩,她赶忙让到一旁,目光却在那盘吃剩的糕点上流连了半息。
待慕锦成走到门口,恰遇见他老爹慕绍棠站在门口和谭立德父女说话,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停下脚步,装模作样地走过去。
“外祖!”苏暮春也没料到这会儿撞见慕家人,只得躬身行礼。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慕绍棠无比和煦地问。
“没有呀,就是……就是到处看看。”苏暮春偷瞄慕锦成,见他直摇头,只得东张西望地搪塞。
“到底是谭兄教女有方,办这么大的织坊,将德兴的行当又扩大了,我就不行哦。”慕绍棠早看穿他俩的小伎俩,叹口气道。
“慕兄说哪里话,年轻人,总要给他们机会,多多尝试,才能有可能成功的嘛。”谭立德呵呵笑道。
“对啊,爹,您不如给我一万两入股子衿姐的织坊吧,我肯定好好干!”慕锦成心中一跳,转转眼珠道。
“人家前头建房子,找人,吃了多少苦,你这会儿轻飘飘一万两,就想掠夺人家的功劳!”慕绍棠横瞪了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必定要笑话的。
慕家的店铺遍布整个南苍县,行当更是占了十之八九,唯独没有纺丝织布,绣品铺子,他之所以不办这个,一来是支持世交谭家,支持未来大媳妇谭子衿,二来,他和慕明成对这些完全不在行,又都是女人家做的事,慕家的三女儿慕婉成尚幼,支撑不了一个行当,故而,他们便没有涉猎。
如今慕锦成一说,自然被慕绍棠鄙夷。
“我瞧着锦成这主意不错,有三生入股,德兴织坊就不那么被人唱衰,这既能锻炼人,又能帮到子衿,多好的事,我想都想不到呢。”谭立德乐呵呵地说。
不过区区一万两,慕绍棠咬咬了牙,要真能让这个败家子转性,就算亏得一文没有了,倒也值的。
“既然谭兄都帮这臭小子说话,咱也就别见外了,一万两,明儿我就着人拿来!”慕绍棠干脆地说。
“这事让小辈们说去,咱们还是里头坐着喝茶吧。”谭立德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谦让了一番,说说笑笑,进屋去了。
“你又怎地了,想入股织坊?我可事先说好,缫丝织布,我也是头一遭,可不包赚钱的!”谭子衿侧头看着慕锦成。
“我打明儿起,天天来看着,就不信不赚钱了!”慕锦成挑眉道。
“噗呲”谭子衿掩唇一笑,他是什么性子,她自小就清楚,既然未来的公爹都想借织坊让慕锦成迷途知返,她这将来的嫂嫂哪能拂他这一股子新鲜劲儿呢。
“好,我刚巧有绣品铺子要照管,这里你要常来,就指望你了。”谭子衿微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
“放心吧,我一准把织坊帮你管得妥妥帖帖的。”慕锦成眯着眼睛,心中雀跃不已。
既说到这个份上,慕锦成再没有半道离开的理由,只得又和苏暮春返回来,陪着两个长辈,中规中矩地说着说话。
顾青竹倒了一圈茶,回来就见这慕锦成像换了个人似的,挺腰收腹笔直地坐着,且只坐了半张椅子,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人说话,这人本生得好,面如冠玉,风流俊逸,这样看着简直跟个画中谪仙似的。
可这样的他,偏少了灵气,真的跟个死物似的,一副任人摆布,随便宰割的模样。
顾青竹莫名窒了下,但很快转头离开,他与她,是云泥之别,他这样的富家子,还轮不到她来同情。
到了吉时,外头放了很久的鞭炮,织坊开张的午膳就在喜庆的噼啪声中开始了。
顾青竹她们愈发忙碌,她们虽不能进去伺候,但要把厨房里的菜传到大堂门外,所以十几个姑娘全都忙着端菜。
她们当中数彭珍珠年纪最长,十八岁正是花开的最好的时候,穿上新衣,勾勒出前鼓后突的身形,妙曼婀娜,而贾敏不过十五岁,也不知吃了啥仙家灵药,柳腰桃臀半点不输她,两人走起路来,丰姿冶丽,引得其他女孩子或自惭形秽,或避让厌弃。
只有顾青竹规规矩矩做事,她身量苗条,修长挺拔,宛如一杆新竹,自有淡雅俊秀之美。
外头的女孩子正憋着劲儿争奇斗艳,唯独杨大妞和顾二妮留在厨房窝囊地烧火。
杨大妞瘦得骇人,郭嬷嬷早说过不要她到前头露面,而顾二妮是彭珍珠伙着其他人一致不让她端菜,说是怕她过了病气给客人,万一客人吃了她端的饭菜,也跟她似的跑肚拉稀,可不就闯大祸了嘛。
“瞧她们得意的,我今儿都好了,凭啥我不让我到前头去!”顾二妮撒气似的用火叉猛捶灶膛。
“烧火不是挺好嘛,万一摔了碗碟,又没的饭吃!”杨大妞低声劝她。
“你道是人人都跟你一般蠢笨,洗个盘子都能打了!”顾二妮夺过她手里的柴禾,一把扔进熊熊燃烧的灶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