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顾青竹回应,慕锦成已然推门而入,他急匆匆地说:“还在这瞎墨迹啥,快将她送到德兴去!”
“我正给她凉敷降温,说不定过会儿……”顾青竹手上拎着湿漉漉的帕子,怔怔地看着闯进来的慕锦成,一时不知该不该撵他走。
“夏日得了热伤风最不容易好,你没医没药的,别给耽误了!”慕锦成走到床边,就见顾青英面色潮红,呼哧呼哧地呼吸粗重。
“那……那我得去找郭嬷嬷预支点工钱。”顾青竹在被他这么一说,关心则乱,不免有些慌了。
她在乡下常给人看伤风咳嗽的小毛病,指点人家上山挖点草药吃吃也就好了,可她妹妹从小身子弱,这次起热来势汹汹,她这会儿又不似在家中,手边无药。
“这会儿还担心什么钱,快点抱了她,宝应在外头马车上候着呢。”慕锦成夺下她手里的帕子,催促道。
顾青竹用棉毯子裹了软绵绵的青英,抱在臂弯里,小跑着跟慕锦成走了。
织坊地处偏僻,宝应将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出了东市,拐上嘉盛大街后,越走越慢,西市热闹喧哗,人流车马混行,拥挤不堪,宝应只得下车牵着马,一路吆喝着,走走停停,慢慢往前挪。
青英体温又涨了一些,抱在顾青竹怀里,仿佛一块让人揪心的火炭。
“这得挨到什么时候,我走着去也比这个快!”顾青竹抬手撩开车帘,看了眼车外的情形,焦急地说。
“这儿才是西市入口,离德兴还有三四条街呢,况且这会儿太阳这么烈,你能走,她不能等!”慕锦成拉住她的胳膊,转头吩咐宝应,“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见机行事!”
“嗳。”宝应答应了一声。
慕锦成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正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牵着一匹枣红马,跟在他们马车后面慢慢跟行。
“银子给你,马借我用下!”慕锦成抛给他一锭银子,一把夺了他的缰绳,翻身上马。
不过是一瞬间,青年书生被抢了马,又猝不及防被银子砸中,惊诧万分地大叫:“我的马,我的马,抓贼,抓贼!”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慕锦成用力一夹马腹,扬鞭狠抽马屁股,扭头喊道:“要马,就到德兴药行来取!”
枣红马突然受惊,扬起前蹄嘶鸣,路人见状,纷纷仓皇避让,一时间瓜果蔬菜,篮子扁担滚得到处都是。
“马惊了,马惊了,快躲开!”慕锦成在马上大吼,一骑绝尘。
“驾……”一旁的宝应甩鞭催马,紧跟着主子趟出的路,疾驰而去。
“这谁呀?疯了吧,敢在大街上跑马!”
“还能有谁,不正是慕家那个败家子么!”
“可惜了慕家几代人创下的基业,日后若是交到他手上,岂不全毁了!”
路人回过神来,捡起地上踩坏的的果蔬朝慕锦成远去的地方掷去。
熙熙攘攘的西市大街,硬生生被狂奔的枣红马冲出一条道来,一路上,像一艘大船劈波斩浪,鱼虾龟鳖唯恐避之不及,虽因拥挤损害了一些酒旗店招,好在没有真伤着人。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慕锦成就冲到了德兴药行,宝应不愧是他最得力的狗腿子,他赶着马车,踏过一路狼藉,迅速赶到。
顾青竹在颠簸的马车里拼命护住青英,胆战心惊中险些被甩出去。
慕锦成掀开车帘,从脸色煞白的顾青竹手中接过青英,揶揄一句:“你也有怕的时候?”
顾青竹懒得理他,自个慢慢下车,发觉腿都有些软的走不动道。
“你行不行?”慕锦成在前面一个劲儿催。
“来了!”顾青竹掐了自个的胳膊,咬牙跟上。
德兴药行里的人早被街上狂马奔市吸引,有小伙计倚在门边张望,见慕锦成匆匆抱来一个小孩儿,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小姐,伙计一路跑去了叫谭立德。
“谭叔,你赶快给她瞧瞧!”慕锦成一把将青英塞到谭立德的怀里。
“啊呀,这是哪家的娃娃,烧得这么厉害。”谭立德惊诧地问。
“谭先生,她是我妹妹,这两天受了惊,又染了暑热,还请您给看看。”顾青竹矮身福了福,从他手里接过青英抱着。
谭立德看了眼顾青竹身上的细棉襦裙,偏头给青英把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
“你说的病症倒是半点不差,这个药不难配,只是,你说说看,你妹妹为啥被吓着了?”谭立德说着低头写药方。
“这……”顾青竹犹豫了。
织坊是谭家的,郭嬷嬷一直是那里的管事,按理,织坊里处置人或事,都不该她一个做工的说三道四。
“但说无妨,我不会说是你说的。”谭立德朝她笑了笑。
慕锦成不待顾青竹说什么,抢先道:“有几个做工的女孩在织坊里闹腾,这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这里面偏还裹着府里的小吉搬弄是非,郭嬷嬷气不过,今儿将小吉打发出去了,那丫头心性高,打昨儿起就又哭又闹,今儿还差点撞了井,遇着这种事,别说她一个小孩子了,就是我也被吓得不轻。”
“那丫头,我见过一两回,看着挺机灵的,怎犯起糊涂来了?”谭立德叹了口气,摇头道,“到底是德兴做得不好。”
“老头,这与你有何相干,若谁都像你似的,尽往自个身上揽罪责,咱大黎国早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慕锦成屈指在桌上敲敲。
“她这次的医药费都由德兴出。”谭立德将药方交给小伙计,嘱咐道:“先给她熬一副药来。”
“这怎么好呢。”顾青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
“应该的。”谭立德摆摆手,又接着说,“我教你个按摩的法子,对退热很管用。”
谭立德在顾青英几处穴位上按了按,顾青竹本看过医书,一点即通,她慢慢给妹妹按摩,不一会儿,她竟然醒了,虽仍像个病猫似地软在顾青竹怀里,但精神好些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小伙计送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顾青竹用小勺慢慢喂给青英,药是极苦的,小丫头倒不哭不闹,只是皱着小眉头一口口吞。
慕锦成出去了会儿,再进来,手里多了一盒梅子蜜饯,他炫耀地在顾青英眼前晃荡盒子,引得小姑娘目光追随,头一偏,药汁全都漏了出来。
“你闹够了没!”顾青竹忙扯了帕子给她擦,转头狠瞪了慕锦成一眼。
慕锦成朝顾青英伸了下舌头,假装做出害怕的表情,惹得她咯咯地笑。
“别笑,一会儿呛着咳嗽,再把药全吐了!”顾青竹不得不板起脸道。
“阿姐,我自个能喝。”顾青英低头,双手捧着碗说。
顾青竹怜惜妹妹生病没力气,哪里敢把碗给她端,只让她轻轻扶着,见她仰头咕咚咕咚全喝了,跟不怕苦似的,心里一阵心疼。
“快吃颗梅子。”顾青英刚丢下碗,慕锦成就把一颗梅子塞到她嘴里,“好不好吃?”
顾青英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笑眯着眼睛说:“好吃!”
顾青竹见妹妹精神头好多了,心里渐渐松弛下来,轻轻与她额头碰了碰,觉着还有些烫,只是没先前厉害了,她不放心地继续给她按摩。
宝应在柜台上领了药,又到外头杂货店里忙着买了药罐和风炉。
“阿姐,我饿了。”顾青英缩在顾青竹的怀里,舔舔嘴道。
闻言,顾青竹抬头看向药行外面,白花花的日光刺眼,这会儿约莫中午了。
“好,姐带你去吃最好吃的面条。”顾青竹抱起她。
“比阿姐做的还好吃吗?”顾青英偏头问。
“嗯,阿姐每次给你买的大肉包就是她家的呀。”顾青竹刮刮她的小鼻子。
“那我今天能吃一个吗?”顾青英搂着顾青英的脖子,近乎哀求道。
“咱们今天只吃面,等你好了,阿姐再给你买肉包,好不好?”顾青竹温言软语地哄道。
慕锦成在旁边看着,惊诧于顾青竹竟然也能如此温柔,这与他见到的顾青竹是一个人吗?
“三爷哥哥,你要不要一起去?”顾青英转头问他。
三爷哥哥,这个称呼好怪啊。
“叫哥哥!”慕锦成弯腰逗她。
“青英童言无忌,三爷莫要恼,按规矩,我们该叫你三爷。”顾青竹淡淡地说道。
工坊里的谣言传了好些日子,这要再让青英唤他哥哥,这岂不是越发说不清,更添暧昧了。
“哪来那么多规矩,她一个小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慕锦成全不在意地挥挥手。
顾青竹不想和他争辩,少不得以后慢慢教青英。
姐妹俩刚跨出药行,慕锦成气哼哼跟上道:“顾青竹,你太没良心了吧,看在我今儿差点摔断脖子的份上,怎么也得请我吃碗面吧。”
“走吧,我请客,你付账。”顾青竹斜睨了他一眼。
“敢情你是把我当荷包使呢!”慕锦成垮着脸,不情不愿地说。
“你要不想去就算了,不过,还是得先借我一点,待我回去领了工钱就还你!”顾青竹朝他伸手道。
“谁说我不去的!”慕锦成抢在她们前面上了马车。
丁家面馆的小巷太窄了,马车不能通行,宝应只得将马车拴在巷口大柳树下,四人一起走进面馆。
这会儿,丁氏刚送走一波客人,正坐在桌旁歇歇,她见了顾青竹,十分热情地说:“这一晃,你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是呀,我最近在织坊做工,没卖夏茶。”顾青竹将青英放在椅子上坐着。
“这能坐吗?”慕锦成指着油渍斑斑的桌椅,低声说。
也难怪他这样问,慕家正经主子没几个,伺候的仆妇丫鬟倒有百多人,走到哪里都是光洁如新,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