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子滑不溜丢的,比我的脸还光洁,我也是第一碰,哪知道……哪知道……”杨大妞被她一顿抢白,张嘴结舌说不下去,只得窝着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蠢死你算了,我为啥要和你在一起做事!”顾二妮见她如此,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拿了柴禾棍在地上乱戳,好像那是顾青竹和彭珍珠的脸似的。
顾青竹一早得了郭嬷嬷青眼,对她根本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至于彭珍珠,自恃脸蛋身材好,风骚入骨,明面上不敢提换房间的事,暗地里处处打压她,还在众人跟前嘲讽她贪吃。
顾二妮自然气得不轻,但外头出风头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待菜齐酒满,郭嬷嬷就把女孩子们关在后院,厨房婆子们将剩下的菜囫囵做了几样,就把她们的午饭打发了。
前院觥筹交错,人声喧闹,添菜加酒自有小元小吉等府里的丫头,郭嬷嬷也在前头照应,一时半会儿管不了后院,女孩子们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或是说笑玩闹,或是偷空做做绣活。
顾青竹乐得躲这一会儿的清闲,坐在自个屋里歇歇,顾大丫和郑招娣她们结伴而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家坳年节里也没有今儿这般热闹,她们自是稀罕。
“大丫,昨儿太忙,我都忘了问上次你们为啥来迟的事了。”顾青竹给她们倒了水,想起来问。
“我们来迟,都是因为满仓哥那天早上突然回顾家坳了。”顾大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
“满仓哥回去了?他不是才走没几天吗?”顾青竹有些讶然。
“嗯,对呀,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找他回去的呢,我爹是头天下午回来的,满仓哥是第二天早上到的,他那日可真威风!”顾大丫托着腮帮子,一脸崇拜地说。
“他刚到县衙做事,我怎好给他添麻烦,你快点说吧,别卖关子了!”顾青竹心里急,作势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
“你二叔头天就被方奎哥打得直讨饶,杨大发也被痛扁了一顿,赶出村子了,可满仓哥回来,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既不打也不骂,直接一刀把他家的门给劈成了两半,你说厉害不厉害!”顾大丫一边说,一边跳起来,挥舞着巾帕子做砍劈状。
“他还撂下了一句话,若有下次,如同此门!你阿奶吓得呦,直接瘫在地上起不来了。”郑招娣咯咯地笑。
“还有,还有,他们上次抢了你家的米面油,满仓哥都叫你阿奶签字画押,折算成三个月口粮了,你说解气不解气!”方玲也跟着说了一句。
“满仓哥怎么知道这个事的?”顾青竹有些奇怪。
“不知道,我瞧着,他好似专门为你的事回来的,他一到村里就找我哥问了情况,然后就把你二叔一家子收拾了,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吧,而后又匆匆骑马走了,临走,还……还穿了新衣裳呢。”顾大丫说着说着,扭捏起来。
那衣裳的来龙去脉,只有顾青竹和顾大丫知道,这会儿,她不好直说,只猛朝顾青竹眨眼。
顾青竹了然地点点头,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作罢。
直过了午时,前头的宴席才终于散了,待酒足饭饱的宾客们离开,顾青竹她们才开始帮着收拾碗筷杯碟,在水井边清洗。
作为奖励,郭嬷嬷将宴席上没吃完的瓜果点心都给她们分了分,又放她们半日假,可以休息,也可以到县城里逛逛。
出来做工的女孩子大多囊中羞涩,就是出去逛也是只看不买,所以大多数人都呆在织坊里,没有出门。
午后,谭府里客人更多,郭嬷嬷今儿难得没有小憩,直接带着小来她们几个回去了,织坊里的女孩子们一下子没了管束,自在嬉戏,怡然其乐。
“你这个贪吃鬼,连我几个果子都不放过,老实说,你还偷了啥!”后院里刚消停了一会儿,就听彭珍珠大呼小叫。
“我没有,我分明只吃了我的桃!”顾二妮气愤地说。
“那我的到哪里去了,难道它自个长脚走了!”彭珍珠咄咄逼人。
听着声儿,各个屋子的人都探头出来张望,顾二妮贪吃肥肉,把肚子吃坏了,早给人留下了坏印象,这会儿,大家都偏信彭珍珠的话。
“青竹,这叫啥来着,现世报,该!”顾大丫咬牙说道。
“咱出去看看吗?”招娣瞥了眼门外。
“是不是该管管,她到底是咱顾家坳的,被人这么说,也是坏我们名声的。”顾小花皱眉道。
“甭去了,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彭珍珠挤兑顾二妮,无外乎是想方设法赶她走,可她还真小瞧了顾二妮,那日,她用自个百多斤的份量引得大黄满地追着她跑,最后还能毫发无损地回家,这种胆识若是拿出来对付彭珍珠,只怕十个彭珍珠也不是她的对手,哪消我们帮衬!”顾青竹冷冷地摇摇头。
“说的对,咱们别管了。”方玲扯了扯顾小花的衣袖。
顾二妮眼见着院里回廊下的人越来越多,彭珍珠说话半点不让,冷嘲热讽,只差将她骂成江洋大盗,而顾青竹她们两间屋子房门紧闭,仿佛睡着了,连出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我这儿有两颗杏,要不你拿去赔她吧?”杨大妞松开手,将两个捂得发热的黄灿灿杏子托到顾二妮面前,怯怯地说。
“我没偷,为什么要赔!”顾二妮气得脸色通红。
“彭姑娘,不过是几个果子,你若不嫌弃,就拿我的吃,别吵吵,叫人看着多寒掺呢,一会儿郭嬷嬷回来了,又该罚人了。”杨大妞说不过顾二妮,就来劝彭珍珠。
杨大妞本是好意,可却是捅了马蜂窝,彭珍珠一下子跳起来推搡她:“关你什么事,你去告状呀,让嬷嬷来做主,看到时谁去刷茅厕!”
杨大妞两头不得好,一时懵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丢脸丢到家了,以后别说是和我一屋住的!”贾敏冷哼,她正倚靠在墙上嗑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
杨大妞被她这样说,只得咬牙跺脚,低头走了。
“快点赔!”彭珍珠得意地叫嚷。
“好,我赔你!”顾二妮忽然像一头恶狼似的,红着眼睛猛冲过去,将彭珍珠床上的被褥枕头全掀翻在地上,又将她的包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抖落在桌子上。
只见两个桃子不知从哪里骨碌碌滚出来,停在愕然的彭珍珠脚边。
“你发什么疯!”彭珍珠没料到顾二妮这般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她想都不想,就冲过去打人。
顾二妮家里从来不缺能吵会打的人,她母亲的一双手,跟野猫爪子似的,连挠带抓,若是遇见手软点的男人,都能被弄出满脸花来,更不要说女人了。
从来没亮过利爪的顾二妮,自打进来就屡屡被彭珍珠欺负,这会儿她满腔怒火都变成了十指上的锋芒,彭珍珠刚伸手想打她,她已经一个耳光抡了过去,又对着她举起的胳膊深深一抓,五道长长的血痕顷刻隆起。
“啊!”彭珍珠捂着脸,抱住胳膊惨叫!
顾二妮将指缝里的肉末碎屑弹到她脸上,阴恻恻地说:“滋味如何?要不要在这里再开五道试试?”
“你……”此时的顾二妮,满脸戾气,彭珍珠如见鬼魅,连连后退。
“说!谁偷你的桃子了?”顾二妮逼近问。
“没有,没有!”彭珍珠当真吓着了,恨不能立时逃离这个房间。
情形突然逆转,围观的人亲眼目睹顾二妮狼一样的狠,心头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本想看热闹的,都缩回自个屋里去了,看来,日后对待顾二妮,恐怕又该是另一种态度了。
“滚!”顾二妮望向贾敏,后者刚才惊得瓜子都忘记嗑了。
“啊!”贾敏尖叫着落荒而逃,差点被地上的瓜子壳滑倒。
“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日后若想不挨打,最好老老实实听我的,休要想什么坏心思!”顾二妮一脚将彭珍珠面前的桃子踩得稀巴烂!
“哦。”彭珍珠胆战心惊地低声答应。
“听不见,大点声!”顾二妮恶狠狠地训斥。
“我知道了!”彭珍珠如同被逼吃了苍蝇,委屈地大声说。
一直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顾大丫,回到桌边说:“青竹,你真了不得,料事如神呢。”
“顾二妮收拾了彭珍珠,说不定还会勾搭上贾敏,还有那个实心眼的杨大妞跟着,咱们以后都小心些,免得出啥岔子。”顾青竹有些忧心道。
自打她看见顾二妮来报名,她就知道,在这打工,必然不太平。
“她也就是欺负那些个绣花枕头有用,到我跟前试试,一拳打她两个!”顾大丫不屑地说。
“我觉得青竹说的有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们单个的不可怕,只怕那些人搞在一起,正经事没有,专搞阴谋诡计,你就是有拳头,也不知往哪里打呀。”郑招娣感慨道。
“旁的也莫要多想,明儿织坊就要正式开机,我们跟郭嬷嬷学缫丝都用点心,争取早点通过考核,这才是我们来这儿的本来目的。”顾青竹站起来拍拍她们的手臂道。
“嗯。”其他人俱都点头。
顾二妮教训了彭珍珠,后院渐渐归于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仿佛风雨欲来,闷得像心口压着大石头,让人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