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花语鸟啼,为大唐送别
■ 尾声 花语鸟啼,为大唐送别
(一)
从李渊起事一路讲来,大唐历经贞观之治、开元盛世那样的繁华,安史之乱、甘露之变那样的动荡,藩镇割据、宦官专权那样的患难,会昌中兴、黄巢起义那样的反复,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花谢水流了。
从历代大唐皇室的昏庸放纵来看,这样的结局也是必然的。可是,大唐沦亡时,我仍不能不一掬清泪,为它的烬余香残而伤感。
杜甫在“安史之乱”中曾经咏过一句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为亡国风物发出的至伤痛挽音。
然而安史之乱毕竟只是八年动荡,大唐终于收复河山。
如今,晚唐最终告亡,那些花儿那些鸟,又在做什么呢?
自从武则天炭炙牡丹贬逐之后,牡丹便因为不屈权贵而成为大唐名花。从刘禹锡的“唯有牡丹真国色”,到罗隐的“任是无情也动人”,从徐凝的“何人不爱牡丹花”,到鱼玄机的“应为价高人不问”,咏牡丹的诗不可枚举,成为高贵风华的王者象征,甚至成了大唐的图腾。
能和牡丹抢风头的花,在大唐是没有的,但是稍分轩轾的,还是有几种。
比如资格最老的兰花。
孔子周游六国而不得其志,返回鲁国途中,在幽谷见杂草丛芜,兰花独放,引为知己,遂援琴而作《幽兰操》,从此兰花便成了高情雅士的代表形象,喻意高洁风雅。
唐朝的咏兰诗不算多,最出名的唯有张九龄的《感遇》: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另外,苦吟诗人贾岛的朋友、诗僧无可上人亦有《兰》诗:
兰色结春光,氛氲掩众芳。
过门阶露叶,寻泽径连香。
畹静风吹乱,亭秋雨引长。
灵均曾采撷,纫佩挂荷裳。
无可是著名诗僧,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那句“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便是为访他而作。
同时,无可和张籍、姚合等诗人也多有酬唱,书法效柳公权,亦有名声。不过从这首五言律看,作诗水平很一般,亦步亦趋,努力追求清逸之感,却无任何新特之语,倒像大观园中十二三岁的公子小姐们起诗社,不过是按照四联规矩来完成作业而已。
尾联“灵均”是屈原的名字,《离骚》中有“纫秋兰以为佩”的句子。所以屈原,是继孔子后的兰花第二号知己。
本来菊花的形象也是很高洁的,尤其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更让菊花成了隐士的密友。“诗僧”皎然寻“茶圣”陆羽而不见,便特地写到他家门口“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还有殉唐而死的司空图,曾有赋菊花三首,其一云:
不疑陶令是狂生,作赋其如有定情。
犹胜江南隐居士,诗魔终袅负孤名。
诗言志,司空图的菊花是高逸的,于是他做了隐士。
然而黄巢的菊花却是霸道的,他的一首“我花开后百花杀”顿使高洁的菊花一洗低调隐逸之风,变得杀气腾腾,成了大唐的送葬之花。
真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后世才把送人菊花视为不吉的。
(二)
出现在诗中频率最高的花还有桃花,最著名的莫过于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再就是各种与陶渊明的桃花源遥遥呼应的诗作。
然而抢占春机而独树一帜的,则要属梅花。
梅花诗最著名的是宋人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和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唐人咏梅杰作不多,广为流传的要属崔道融的《梅花》: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首诗字字落在梅花上,无一语旁言,而又无一字不是别有蕴意。
首联“数萼初含雪”写出梅之形象,“孤标画本难”写出梅之标格。胡兰成写桃花,文起第一句便是:“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而梅花的难画,则在于要画得它傲。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两句,写尽梅之风骨;“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落到自身,横笛一句似旁逸一笔,而斜枝二字却又拉回到梅花,即使在病中,也不忘卧看梅花,自怜怜卿,因此道出尾联佳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梅花香自苦寒来,然而朔风倘若是梅花知己,就别这么肆虐,不要再摧残娇嫩的梅花了。
梅花写得好的,还有晚唐诗僧齐己(863—937)的《早梅》: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
此诗颔联最初版本为:“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齐己以此诗向郑谷请教,郑谷阅后,笑说:“‘数枝’非早,不如‘一枝’更佳。”遂改为“昨夜一枝开”。
齐己因此对郑谷顶礼膜拜,说:“先生真是贫僧的一字师啊。”
这便是“一字之师”的典故由来。
齐己是长沙人,因为酷爱读书,和李密一样边放牛边吟读,有了灵感,就在牛背上写出来收进背兜。被同庆寺的僧人们听说了,就劝他出家,招进寺院做和尚,“壮其山门”。
后来,齐己果然成了著名诗僧,他有一首《剑客》特别有趣:
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
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勇死寻常事,轻雠不足论。
翻嫌易水上,细碎动离魂。
齐己明明是出家人,却整天惦记着帮谁去报恩复仇,而且连荆轲的易水送别都觉得琐碎,不够痛快淋漓。还真是个急脾气的暴躁和尚。
和他一样暴脾气也一样著名的和尚还有一位晚唐诗僧贯休。
贯休(832—912),俗家姓姜,能诗善画,尤其擅画罗汉,有《十六罗汉图》存世,梵相独特。
他与罗隐年龄相仿,听说罗隐投奔吴越,便也想去依附,遂写了一首《献钱尚父》诗投石问路: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吴越王得诗大喜,但是觉得这句“一剑霜寒十四州”还不足以展示自己的野心,于是让贯休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再来相见。
贯休一听就火了,说了句“州既难添,诗亦不改”,拂袖而去,还写了一首诗相嘲:
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
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
之后贯休西入四川,投奔了前蜀王建,仍是献诗投石:
陈情献蜀皇帝
河北江东处处灾,唯闻全蜀勿尘埃。
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
奈菀幽栖多胜景,巴歈陈贡愧非才。
自惭林薮龙钟者,亦得亲登郭隗台。
王建为了巩固在四川的统治,正是广延英才之际,看到贯休说天下危难,唯有蜀地最宜安居,且自比郭隗,而将王建比作燕昭王,那还有不高兴的?
他吸取吴越王钱镠的教训,一个字都没啰唆,直接将贯休迎住东禅寺,后移住新建的龙华道场,加封“龙楼待诏”“明因辨果功德大师”“翔麟殿引驾”“三教玄逸大师”“禅月大师”等一堆称号,食邑三千户。这相当于封侯了。
而贯休也因为献王建诗中有“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之句,被世人称为“得得和尚”。
贯休记忆力特好,日诵《法华经》千字,过目不忘。直到89岁高龄方无疾而终,也可谓老神仙了。
(三)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芍药花和蔷薇花,常被拿来与牡丹作比,却只能沦为陪衬侍从之类。倒是远离芳尘的出水芙蓉,避其锋芒,别有幽香,自从《诗经》中“涉江采芙蓉”之后,便多有吟咏。
晚唐诗人中咏莲花最好的,要属陆龟蒙的这首《白莲》: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这首诗清新自然,别出机杼,宛如有神人点化,“无情有恨何人觉”之句喷流而出,自然流畅,仿佛本来就在那里,只要一张口就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似的,简直不能相信它出现在所有佳句已经被前辈诗人写尽了的晚唐时分。在此之前,李杜白都去哪里了?他们把这个句子丢了吗?
哪怕只为这一句诗,白莲也可引陆龟蒙为千古知己;而陆龟蒙也可跻身为晚唐一流诗人。
陆龟蒙和曾经投靠黄巢军的皮日休齐名,也是一生挚友,世人并称“皮陆”。
唐朝诗人都好酒,陆龟蒙当然也不例外,他有一首写醉酒的诗特别有趣:
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
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宋代大词人辛弃疾有一首《西江月》,写醉后情状:“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怀疑就是从陆龟蒙诗中得到的灵感。
陆龟蒙的《白莲》问世后,莲花高洁已经为世所尊,而为其最终定调的,是周敦颐的爱莲说。
清代张潮《幽梦影》中有一段话,尽数天下物我相应之知己: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莲以濂溪为知己,桃以避秦人为知己,杏以董奉为知己,石以米颠为知己,荔枝以太真为知己,茶以卢仝、陆羽为知己,香草以灵均为知己,莼鲈以季鹰为知己,蕉以怀素为知己,瓜以邵平为知己,鸡以处宗为知己,鹅以右军为知己,鼓以祢衡为知己,琵琶以明妃为知己。一与之订,千秋不移。
这里大篇幅排比用典,连着提到了数种花朵物事,各喻一人,诸如陶渊明种菊,林和靖咏梅,王徽之爱竹,周敦颐爱莲,陶渊明的桃花源,董奉的杏林,米芾爱石,杨贵妃喜荔枝,茶圣陆羽,茶仙卢仝,屈原辞中多香草,张翰莼鲈之思,怀素以蕉叶作书,邵平种瓜东陵,宋处宗论鸡,王羲之换鹅,祢衡击鼓,王昭君弹琵琶……
其中大多数典故我们都已经讲过了。正所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各花入各眼,只为性不同。正如张九龄所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但是白居易特别任性,因为爱杜鹃就格外贬低别的花种,竟然说:“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他更爱杜鹃鸟的缘故吧。
(四)
杜鹃鸟,又名杜宇、子规、布谷鸟,差不多是唐诗中别名最多,也被描绘最频繁的一种鸟了。
杜鹃有好几种,常见的有大杜鹃、三声杜鹃和四声杜鹃。大杜鹃就是布谷鸟,叫声如“布谷,布谷”;三声杜鹃叫声似“米贵阳”,所以有些地方就叫它米贵阳;四声杜鹃又称子规鸟,叫声似“快快割麦”“割麦割谷”。
杜鹃鸟在春夏之季彻夜啼鸣,语声凄切,加上杜鹃的口腔上皮和舌头都是红色的,遂有“杜鹃啼血”之说。比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所写的:“杜鹃啼血猿哀鸣。”
杜鹃又名杜宇。这其实不是鸟名,而是人名,且是一个帝王的名字。
春秋时期,蜀王杜宇称帝,号望帝,非常关心民生疾苦。当时蜀地洪水成灾,民不聊生,望帝极为忧心。这时有个叫鳖灵的人献计治洪,凿巫山,开三峡,治理水患。
望帝见他功高,认为他才真正是能为人民带来福祉的人,功德在自己之上,竟然把帝位拱手相让,自己隐居西山。
然而这只鳖看名字都知道不是好人了,登上帝位之后,就开始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杜宇这才知道自己所信非人,竟然陷民众于水火,因此忧伤成疾,呕血而亡,死后化为鸟鹊。因为一心想着百姓衣食温饱,每到春天,还是呕心沥血,声声啼唤催促:“布谷布谷,快快布谷。”
左思说:“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魂。”前一句说的是碧血,后一句说的是望帝,都是伤心精魂所化。
顾况有诗:“杜宇冤亡积有时,年年啼血动人悲。”
李商隐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写的都是这个典故。
李商隐喜写杜鹃,所以也熟悉它的各种别名,比如鶗鴂,谐音“啼绝”。
不辞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尘暗烛房。
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
《离骚》有句:“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杜鹃暮春而啼,正是众芳凋谢之时,故有是说。李义山首句便是化用此典,说杜宇嫉妒众芳之妍,故而啼绝,春归花谢,这也无可奈何,不能避免。
然而,我只是留恋蜡烛的一点微光,竟被飞尘遮暗,不能尽兴。这又是他惯用的“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比喻了。
后两句一转,不提心事,却忆起昨夜露凉,徘徊池畔,听风踏月,盼望有风把月宫中的桂花香吹送下来。
全诗充满了一种迷离无奈之感,是标准的义山风致。
也有人说,在杜鹃啼声中听到的不是“快快布谷”,而是“不如归去”。因而杜鹃鸟还有个别名叫“子规”,喻意“子归”。
宋代词人柳永有句:“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便是直言道来。
李白最喜欢用此名,诗中多有“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杨花落尽子规啼”等句。
但他最有名的还是一首《宣城见杜鹃花》,连花带鸟一起写了: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另外,晚唐诗人崔涂有一首《春夕》,也是将庄生梦蝶与子规啼血两个典故并提:
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
胡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
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
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崔涂一生漂泊,语多沧桑感,诗如“并闻寒雨多因夜,不得乡书又到秋”“正逢摇落仍须别,不待登临已合悲”等语,均伤感沉郁。
此诗写于春夜,颔联与义山同步,颈联则向杜甫致敬,分明取意老杜《春望》诗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之意。
最后反用“不如归去”鸟语,却说“自是不归归便得”,与“子规枝上月三更”呼应,写尽流离之感。
崔涂的诗,写出了大多唐末诗人的生活状态与苍凉心境,最著名的诗是一首《巴山道中除夜书怀》: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漂泊,明日岁华新。
此诗遥遥与杜甫的《春望》相映,也是写于乱世流离,读之如凉雨凄风飒然而至,画面感极强。写除夕夜而以残雪孤烛衬托,愈感悲凉,也可为大唐晚景作像了。
(五)
晚唐诗人中以写鸟雀闻名的莫过于郑谷(约851—约910),就是那位被齐己称为一字师的郑守愚,人称“郑鹧鸪”,因为他的成名作就是《鹧鸪》:
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
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
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春日西。
鹧鸪与子规一样,啼声凄婉,人们将它的叫声翻译成“行不得也哥哥”,意谓挽留。故而称为“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
这首诗在唐朝广为传唱,有一次诗人赴宴时,主人特地安排乐工演唱此曲,郑谷听闻,复又即席题赠:
花月楼台近九衢,清歌一曲倒金壶。
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
子规、鹧鸪都是啼声凄婉,易惹诗人离思之感。然而黄莺的啼唱向来被喻为流丽婉转之声的,竟也会惹人愁思,就未免有点冤枉。
比如金昌绪的《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语言生动,颇有民歌色彩,虽然直白如话,然而意思是一层层递进,也是倒叙的。开篇一上来就“打起黄莺儿”,既突兀又生动,同时问题来了:
为什么要打黄莺呢?因为不想让它叫。
那为什么不让它叫呢?因为它打扰了我的梦。
那它打断了什么梦呢?我的梦魂正往辽西飞度呢。
那为什么要飞去辽西呢?
作者没有再往下说,但是读者应该都会想明白了,那是因为她的丈夫在辽西征战。
这在诗词艺术手法上叫作“扫处还生”,即每一句都产生新的层次,好似抽蕉剥笋,剥去一层,还有一层。
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赞美这首诗“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着一意不得”。确实如此。
诗人对黄莺之语另类解读是别出心裁,然而化外之人也能从黄莺啼语中听出伤心来,倒是特别。
诗僧灵澈(746—816)有一首《听莺歌》,最为独特:
新莺傍檐晓更悲,孤音清泠啭素枝。
口边血出语未尽,岂是怨恨人不知。
不食枯桑葚,不衔苦李花。
偶然弄枢机,婉转凌烟霞。
众雏飞鸣何跼促,自觇游蜂啄枯木。
玄猿何事朝夜啼,白鹭长在汀洲宿。
黑雕黄鹤岂不高,金笼玉钩伤羽毛。
三江七泽去不得,风烟日暮生波涛。
飞去来,莫上高城头,莫下空园里。
城头鸱乌拾膻腥,空园燕雀争泥滓。
愿当结舌含白云,五月六月一声不可闻。
灵澈认为黄莺和子规一样,也是啼血之声,而且“口边血出语未尽”,何幽怨之深也?
第二段四句形容黄莺高洁;三四段则以别鸟相比,自惜羽毛;之后“飞去来”忽然变调,“愿当结舌含白云”,写出苦闷而高洁之志。
这首诗没有一点禅味,更像寻常举子落第、宦游失意之人抒愤之作。事实上,也确实写于诗僧流放汀州后所作,自言要从此噤声,“五月六月一声不可闻”,虽有避世之意,却非悟道之时。
灵澈、皎然、无可、贯休、齐己,都是唐朝著名的诗僧,充分可以见出唐代儒释一家的风采。
而这最后一篇,本是想借花尘鸟羽来为书中遗漏的大唐诗人拾珠捡翠,却不知不觉大量地引用了僧人的诗作,仿佛有意让我们在花鸟余韵与木鱼声中说一声“阿弥陀佛”,为大唐超度。
我爱大唐,至爱唐诗。在唐朝的天空下,从帝王到嫔妃,从将士到宫女,从和尚到女冠,从书圣到茶仙,从浪子到妓女,几乎无人不能诗,无事不可歌。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诗歌繁荣的时代,即使宋朝也不行。
唐诗人的名字,从初唐四杰到盛唐李杜,从中唐的白居易到晚唐的李商隐,人们熟知的诗与诗人不胜枚举;宋词虽美,能为百姓熟知的却不够多,几乎除了苏轼和李清照,寻常老妪便说不出几个词人的名字。
唐诗唯一不如宋词的地方,就是没有出现过一个像李清照那样真正杰出的女词人。
这些,留待我们下次再见,词说宋朝的时候再细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