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尚一行人来到江陵诗府报完名,就在诗府旁边的客栈住下。报名登记时,府台刘长卿还带着诗府的学官特地前来寒暄,给予了杭城诗院极高的礼遇。
大家都心照不宣,很大程度上还是诗府看重姬尚这位新晋小诗贤的缘故。
方一舟就借机跟刘长卿打听了一下谢家的事,没想到确实比在街上听到的还要严重。
半月前,齐州诗王沈存中过三百岁寿辰,谢家送去的贺礼中有一首道贺诗,上面写着:“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句短小精炼,表意清晰,任谁都会联想到一个人到了暮年,凄凉自伤的场景。
在人家寿宴上送这个,就跟给人家送挽联差不多。更何况,诗王寿长四百岁,齐王确实已经进入人生的晚年,他最忌讳别人跟他提年纪的事。人一旦拥有了极高的权势,是很难接受这些权势也有归于尘土的时候,即使他贵为诗王也不能摆脱这种留恋的情绪。
况且,在齐州高阶诗人之间,一直都流传着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齐王沈存中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触怒了他的人,下场没一个好的。
经过调查,谢家送的这首贺诗,确实是谢家长子谢希辞的手笔。谢希辞一向是江陵府最出色,最沉稳持重的年轻一辈,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离奇的事,还真的令人费解。
出事之后,谢家一直闭门谢客,刘长卿还告诉方一舟,谢家的麻烦远不止这一事,有跟谢家不对付的人家,受了贺诗一事的启发,开始四处指摘谢家家主谢朗那些公开发表的诗文,说其思想有谋权篡位、里通魔族的痕迹。
当方一舟复述给姬尚几个内门弟子听的时候,众人愕然。
玉龙说了一句:“这些人是不是想搞文字狱?”
文字狱是从一个人写的诗文中找出其隐含意义,来攻击其为人的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手段。
因为诗无达诂,有时候硬要曲解其意,也能说得通。被指摘者很多时候都是百口莫辩。所以,文字狱成了敌对双方相互构陷的常用手段。
每个时代,都有因此家破人亡的实例。
当然,也不是说被指摘的人一定是被冤枉的,因为诗文本身就有讽喻功能,所以有些诗人也会选择用微言大义来阐发自己的观点,委婉地劝诫上位者。
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一旦有人借此攻击你,说你心怀叵测,或者上位者哪日心情不好,重读你的诗,读出一丝不满,那这个写诗的人就危险了。
所以,敢写讽喻诗的,本身就不多。
因此,很多人就得鸡蛋里挑骨头,愣是把没有的说成有的。
一般上位者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方一舟头疼地道:“谢家这次看来是危险了!”
“不会吧,谢家可是绵延上千年的世家,门生古旧满天下,会因为这样的事就衰败下去?”
辛自安摇摇头:“这很难说,文字狱这事,可大可小。那些想害人的家伙会极尽污蔑之能事,防不胜防啊。谢家家主我见过,是个光风霁月之人,我不相信他会真的有谋权篡位之心。希望齐王能够明察秋毫吧!”
姬尚越听越着急,脑海里时时闪现谢希音的面容,不知道那个明媚开朗、无忧无虑地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行,我出去一趟!”
辛自安叫住姬尚,问道:“阿尚,你要去哪里?你如果想去找鲁元先生的话,就不用去了,翟寻会长派人来说过,鲁先生外出云游去了。”
“什么?”姬尚一愣,师父不是答应过他会等他考上诗府再走的吗,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玩失踪啊!而且还在这种时候!
“那我去下别的地方,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姬尚就急急地走了出来。
“那你早点回来啊,天都快黑了,明天还考试呢!”玉龙道。
“知道了!”
姬尚径直往谢府走去。
到了谢府附近,姬尚看到有一些可疑之人在谢家门外徘徊,好像是监视的人。
姬尚想了想,掏出那面宝镜,对准谢府里一个高耸的亭子照了过去。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亭子里。
姬尚没有来过谢府,也不知道这亭子到底是干嘛用的,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谢府里的守卫也很多,为了不被当做刺客抓起来,他只能猫着腰慢慢往下爬。
这亭子建在假山上,倒是能提供一些隐蔽。不过,他走到一半就停下了,不是被人发现了,而是他突然想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谢希音。
他听到谢家遭难太过焦急,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闯到人家家里来了。好像一个登徒子行径。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姬尚正左右为难之时,突然一声惊恐的女声响起:“你是谁?”
姬尚一扭头,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谢小姐!”
“姬尚!”
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姬尚万万没想到,谢大小姐居然会大晚上一个人坐在假山上吹风。
谢希音更是以为自己眼花了:“姬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姬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来诗府参加特招,听闻你家出事了,就想来看看,你。不过我见门外有不少行径可疑之人,怕给你家添麻烦,就偷偷进来了。”
“哦,那是好几家派来的探子,就想看我家出什么乱子,他们好从中做文章呢!”希音收起匕首,叫姬尚一起来石头上坐。
在许多亲友都不敢上门的时候,姬尚还能想着来看她,希音有些感动。她心情不好,倒也没纠结姬尚是怎么上到假山上的。
“谢谢你能来!”
姬尚看着有些憔悴的希音,斟酌着道:“谢小姐,我也不知道我一个外人,该不该问,但是,我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没事,你问吧,我憋在心里没人诉说,也挺闷的。”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希音叹了口气道:“是有人蓄谋已久,要陷害我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