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峰觉得天下最倒霉的人就是自己,先是贪污被军法处查到端倪,好不容易摊上一个押运军粮的任务暂时避祸,又遇到皖军劫粮,幸亏他反应快,一头扎进青纱帐里没命的跑,终于保全了一条性命。
趴在乱草丛中暗叫一声好险,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味来,军粮被劫,自己身为带队军官,一枪未发带头逃跑,这可是死罪啊,想到这里他万念俱灰,掏出手枪塞进嘴里,可是想到脑袋爆开的样子就觉得蛋疼,还是讪讪的将手枪拿开了。
妈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索性逃走算了。
正准备趁夜色溜走,忽然听到响动,似乎有几个人冲这儿来了,深更半夜兵荒马乱的肯定不是良民,八成是皖军来搜捕,他赶紧趴低身躯,不敢出声,哪知道对方还是发现了自己并且包抄过来。
赵玉峰当机立断,投降。
落在敌军手里,也比落在自己人手里强啊。
可是高举双手走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己手下三个大兵,赵玉峰松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陈子锟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赵玉峰大呼太危险,可三个兵铁了心要去翻本,他也没辙。
“赵军需,要不你先去报告,俺们摸清楚敌军的踪迹再回去。”陈子锟道。
赵玉峰看看黑漆漆的青纱帐,一颗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算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四个人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尾随着车辙印向前走,穿越茂密的青纱帐,前面豁然开朗,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孤零零的伫立在田野上,门口站着一个岗哨。
充当尖兵的陈子锟举起一只手,示意大伙儿停下,趴在田垄上瞅了一会,低声道:“这帮狗日的胆子不小,连游动哨都没放。”
说着他拔出刺刀,抓起一把泥土抹在上面防止反光。
赵玉峰心惊肉跳:“你们要干啥?”
“弄翻他几个,替弟兄们报仇。”陈子锟道。
“这不是作死么?”赵玉峰急的抓耳挠腮,后悔的要死,早知道就不该跟他们一起走。
“长官,借你的家伙使使。”陈子锟不由分说便将将赵玉峰腰间的驳壳枪拽了出来,掰开击锤塞在自己皮带上,把步枪交给了李长胜。
老李端起步枪瞄准庙门,随时准备开枪掩护。
王德贵和陈子锟一左一右悄悄包抄过去,摸到庙门口,陈子锟猛扑上去,从后面勒住哨兵的脖子,将刺刀从肩胛骨斜刺下去,哨兵蹬了两下就没生息了,那边王德贵趴在窗户看了看,朝陈子锟做了个手势,示意庙里只有两个人。
陈子锟点点头,一脚踹开了虚掩的庙门,两个大兵从睡梦中惊醒,只见神兵天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赶紧把双手举得老高。
王德贵进来,将他们绑起来审问,一个戴中士领章的大兵交代说,他们隶属于西北边防军第二混成旅,奉命在高碑店一带袭扰直军后方,他们这一支人马有五六十号人,两个钟头前刚劫了几十车粮食,车队和大队人马就在一里外的村子里,而他们三个人是奉命在这儿放哨的。
陈子锟一记手刀砍在中士脖子上,将其打晕在地,王德贵也如法炮制打晕了另一人,两人将哨兵身上的子弹手榴弹搜刮一空,拖着三支步枪回到青纱帐里,向赵玉峰和老李报告了情况。
“行了行了,有这个情报就能交差,咱赶紧走吧。”赵玉峰催促道。
“不行,既然来了,不闹点动静就回去了怎么甘心?”陈子锟的土匪脾气上来了,根本不把赵玉峰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赵玉峰也不好摆长官的架子,只好劝两个老兵:“老王,老李,见好就收吧。”
王德贵白了他一眼:“死了我五个弟兄,这个亏吃大了,怎么就叫见着好了。”
李长胜闷头不说话。
陈子锟趁机道:“三更半夜,人多有吊用,手榴弹一扔,房子一点,全他妈慌了,咱就是不能把大车带回去,也能给他点了,老王你说对吧。”
王德贵点头道:“没错。”
陈子锟道:“那就动手,趁着天黑来个浑水摸鱼,兴许还能摸到大鱼呢。”
李长胜抬起头来,道:“是这个理儿。”
于是,三人背起步枪,向着村子进发了,过了一会,赵玉峰一溜小跑追过来,抱怨道:“服了你们。”
沿着乡间小路走了一会,转过一片树林,前面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四人顿时惊呆,这哪里是什么小村子,分明是敌军大营。
“妈的,上当了。”陈子锟暗叫不好,破庙里那个中士肯定说了假话。
正要调头逃走,忽然身后两道刺眼的光柱射过来,四人顿时无所遁形,赵玉峰吓得遮住了双眼,王德贵哗啦一声拉上枪栓,陈子锟也拔出了手枪。
忽听一声大吼:“你们几个过来,帮着推车。”
陈子锟眯起眼睛,看到远处停着一辆汽车,车门旁站着一个军官摸样的人,看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显然是把他们几个当成了自己人。
这也难怪,皖系直系都是北洋军,帽徽一样军装一样,根本不用乔装打扮就能扮成对方的人马。
老王老李和赵玉峰也回过味来,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长官的帽箍是金色的,肩章也是金色的。
妈的,还真碰到大鱼了,丫挺的还是个将军。
“车抛锚了,帮老子推过去。”将军一指前方灯火通明处,转而坐进了汽车后座。
陈子锟和王德贵交换了一下眼色,王德贵眼中泛起了凶光,做了个切瓜的手势,正要动手,忽听一阵脚步声,后面又过来一支巡逻队,足有一个排的人马,全副武装刺刀闪亮,吓的四人赶紧窜到汽车后面,合力推车前进。
推了百余步远,到达村口,陈子锟偷眼瞄去,顿时吓了一跳,拒马后面堆着沙包,工事里架着重机枪,看这阵势,起码是个团部。
哨兵看到汽车来到,急忙搬开拒马,立正敬礼,车里的将军很不耐烦的还了个礼,问道:“司令部在哪儿?”
哨兵答道:“报告长官,司令部在村南头祠堂里。”
将军拍拍车厢,冲后面四个推车大兵道:“去司令部”
赵玉峰吓得腿都软了,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推下去。
陈子锟也有些惊讶,按说这里应该是讨逆军的战线后方,怎么敌军的司令部这么靠南了,难道说吴大帅的兵已经从高碑店一线向南败退了?
四人都没说话,无比默契的推着将军的汽车前行,村子里物资堆积如山,汽油桶、弹药箱,压缩饼干罐头瓶,还有大批的汽车和驮马,陈子锟不禁暗暗感慨,皖系的实力果然强悍,打仗打得就是钱啊,看来吴大帅败的不冤。
不多时,来到祠堂门口,将军下车整整军服,从兜里掏出半盒烟甩过去:“赏你们的。”
陈子锟一把接过烟盒,躬身赔笑:“谢长官。”
将军进司令部去了,他们四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天快亮了,咱们找个地方睡觉去。”
“是是是,睡觉去。”赵玉峰赶紧附和,四人强作镇定,在附近踅摸了一个没人的墙角蹲了下来。
“还浑水摸鱼呢,我看咱才是鱼呢,还是傻了吧唧往人家船板上跳的鱼。”赵玉峰嘴唇枯干,眼神闪烁,说话里带着一股哭腔。
“我看未必,咱歪打正着摸到了敌军的司令部,就跟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样。”陈子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劲。
“怎么?你还想大闹一场?你不要命了!”赵玉峰急道。
陈子锟往四下里瞄了瞄,道:“马上就天明了,部队一集合,咱四个就准完蛋,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放一把火把村子点了,咱才能趁乱逃命。”
王德贵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路上我看见汽油桶了,把那个点了,绝对一片火海。”
李长胜道:“我瞅见牲口圈里起码几百匹马,这要是惊了马,就更热闹了。”
陈子锟道:“那咱就给他来个大闹天宫。”
说干就干,四人沿着墙根溜到存放汽油的地方,陈子锟掏出手榴弹,拉开导火索扔过去,他身高臂长力气大,手榴弹呈抛物线飞到汽油桶里,轰然炸响,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村子的宁静被打破,敲锣声、梆子声、人喊马嘶声乱成一片,大批衣衫不整的士兵从民房里跑出来,吵吵嚷嚷却不知所措,巡逻队迅速赶到,正准备救火,却被殉爆的弹药炸的人仰马翻。
“快跑啊,吴佩孚打过来了!”四个浑水摸鱼者一边大喊大叫着,一边冲到牲口圈旁,陈子锟一枪撂倒哨兵,拉开了大门,早已躁动不已的战马们顿时奔涌而出,在村里四处狂奔践踏。
陈子锟眼疾手快,抢了一匹没备鞍的战马,揪着马鬃翻身而上,王德贵和李长胜也翻身上马,赵玉峰急的大叫:“还有我。”李长胜骑术最佳,返身而回一把将他拉到马上。
冲了几十步远,忽见对面一群人慌慌张张奔过来,定睛一看,当中一人肥头大耳八字胡,衣衫不整,斜披着的军装肩膀上赫然三颗金星。
陈子锟眼睛一亮,拔枪就射,砰砰几枪,猝不及防的马弁们应声而倒,那上将吓得呆若木鸡,陈子锟猛夹马腹直冲上前,猿臂轻舒将那上将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