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鸭舌帽短打,胳膊上有纹身,看得出是江湖人士,李耀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进了新雅酒楼坐等巡捕,大马路是公共租界最繁华的所在,老闸捕房的英国巡官带着几名印度巡捕在五分钟内赶到现场,拉起警戒线,收尸,洗地,讯问目击者。
李耀廷在租界很有地位,黄金荣退休,杜月笙去了香港,江湖大佬没剩下几个,他是租界工部局的华董,保镖的枪支都持有执照,自然没什么顾忌,他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十分钟内,就有四辆车开到现场,车上下来二十个穿风衣戴礼帽的保镖,将酒楼团团护住。
巡官例行问了几个问题,李耀廷一概含糊其辞,等巡捕们走了,才恨恨道:“这事儿肯定是张啸林干的,这条老狗和我积怨很深,现在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想做掉我,门也没有。”
话虽这样说,但他也不得不加以防范,形势不比从前,张啸林投靠了日本人,还当上杭州维持会长,成立了新亚和平促进会,收罗一帮爪牙为日本人做事,出了租界就是他的天下,李耀廷也奈何不得他。
当街遇刺,虽然并未受伤,但兴致全无,李耀廷安排了一车保镖送两位嫂子回家,自己也乘车归去。
林文静夏小青回到公馆,总觉得心惊肉跳,门房来报,说外面有两个人总在转悠,不晓得是不是贼。
夏小青从二楼上望过去,街口路灯下果然有两个家伙,吸着香烟,抄着手,鸭舌帽压得很低,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回到屋里,夏小青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喂,我找燕青羽,什么,我是谁?告诉他,老娘是他大姐夏小青!”
二十分钟,一辆汽车急驰而至,在路灯前急刹车停下,车上跳下四个大汉,将那两人按在引擎盖上,扭住双臂一番搜查,搜出手枪和巡捕房的派司,原来是法租界巡捕房派来保护两位夫人的便衣。
“怎么不早说,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日本人的走狗。”坐在车内的燕青羽皱皱眉,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两个便衣本来还想发飙,一看是燕青羽,立刻换成笑脸:“是燕大侠啊,给我签个名吧。”
燕青羽拿出万宝龙金笔草草给两人签了名,客气道:“大半夜的,二位辛苦了。”递回去的笔记本里夹了一叠法币。
虽然上海南京已经沦陷,但是日占区内法币依然可以流通,这叠钱足有二百块,两个便衣喜笑颜开,点头哈腰的走了,依然在附近转悠。
燕青羽下车进了公馆,保镖们在四下值守。
“大姐,节哀。”燕青羽一见夏小青,两行热泪就下来了。
“节什么哀,你姐夫又没死。“夏小青道。
到底是影帝级的人物,燕青羽的眼泪瞬间不见了,笑呵呵道:“我就说嘛,姐夫盖世英雄,哪能这么容易壮烈,他们都不信……大姐,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事先没打个电报,我好去接你们。”
夏小青道:“上午才到,中午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小子不知道哪儿鬼混去了,家里客人多,就没接着打。”
燕青羽中午一般都在床上睡懒觉,电话历来是不接的,他也不解释,只是呵呵一笑:“算了,能找着人就行。”
“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呀?”夏小青忽然想起来,“口气那么冲,还敢问我是哪个。”
燕青羽心说大姐您半夜打电话,换了谁也不会有好气,嘴上却道:“不是谁,家里女佣。”
“哼,怕是哪个小女明星吧。”夏小青撇撇嘴。
“哪有的事儿,就是女佣……这都什么年月了,日本人一来,电影公司全跑了,那还有什么小明星。”
“是什么人我才不管,我告诉你,不许当汉奸,不许帮日本人拍电影。”
“知道了大姐。”
紫星影业已经两年没拍新电影了,但燕青羽在银幕上的大侠形象深入人心,走到哪儿都有人追捧,身边更是少不一群帮闲,他前前后后拍了几十部电影,赚的盘满钵满,在租界买了一处别墅,一处公寓,过着神仙一般的闲散生活,江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已经踏入高层白相人的行列。
“想杀李耀廷的确实是张啸林,不过不是因为积怨,而是新仇。”燕青羽道。
“哦,什么新仇?”夏小青很感兴趣。
燕青羽侃侃而谈:“上海沦陷以后,日本人可不禁烟,反而暗地里支持,为啥,贩鸦片来钱多快啊,日本人扶持大道市政府,南京维新政府,收买汉奸,都是要花钱的,钱从哪儿来?就从鸦片上来,张作霖明里帮日本人收购粮食棉花,暗地里做的是贩卖鸦片的买卖,闸北南市都是他的地盘,可租界他进不来,因为有李耀廷在这把着,姓张的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夏小青道:“张啸林有日本人撑腰,李老板岂不危在旦夕。”
燕青羽道:“日本人养的狗很多,张啸林只是其中一条而已,比起其他的狗,他还不算凶猛,要论狠辣,还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那儿的一帮人原本都是国民党的特务出身,下手比江湖人士厉害多了,对了,七十六号的金牌杀手,叫吴四宝,以前当过李老板的司机,总算有些香火情,这里面关系盘根错节,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上海滩的水深着呢,日本人,国民党,**,各路汉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来杀去,哪天不死七八个人?”
夏小青凝神沉思,浑水好摸鱼,这上海滩如此混乱不堪,其实充满了契机。
燕青羽谈兴正浓:“七十六号虽然狠辣,但都是一帮不入流的混混,除了吴四宝枪法不错外,别的不值一提,靠的无非是当街暗杀,照头一枪,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要论技术,有个家伙功夫不赖,专门和七十六号对着干,坏了他们好几次买卖,这人叫陈真,神龙不见首位,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练练。”
“谁?陈真。”夏小青笑了。
“是啊,陈真,怎么,大姐你认识他?”燕青羽奇道。
“你姐夫就是第一代陈真,后面这些陈真都是他的徒弟。”夏小青听陈子锟说起过当年的事情,此时在弟弟面前炫耀一番,颇有面子。
“原来陈真不是一个人啊……”燕青羽恍然大悟。
当晚燕青羽就住在陈公馆,保护姐姐们的安全,次日上午,陆续有人过府拜访,是三枪会的苏青彦和精武会的欧阳凯司徒小言两口子。
淞沪会战后,上海沦陷,抗日团体三枪会转入租界,精武会则彻底关门歇业,日子过的都很艰难,听说陈夫人来沪,他们不约而同前来慰问,得知陈子锟并未牺牲,一个个转忧为喜,客厅里的气氛也欢快起来。
“公馆的安全,我们精武会可以负责。”欧阳凯道,一指司徒小言,“让小言搬过来住,保护内眷也方便。”
司徒小言站起来一拱手,当年清纯的小师妹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稳健大婶来,一身劲装,干净利落。
林文静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欧阳凯道:“婶子你别客气,五师叔是我们精武会的会长,保护他的家人,我们义不容辞。”
坐在一旁的燕青羽眼睛一亮,不由得打量起欧阳凯来,三十多岁的干练汉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眼神内敛,骨节粗大,拳峰是平的,绝对是个武学行家。
夏小青接口道:“那好,就让小言妹妹留下,我俩也好切磋武艺。”
事情就这么定了,苏青彦和欧阳凯起身告辞,夏小青挽留不住,就让燕青羽去送客。
燕青羽陪他们来到大门口,突然对欧阳凯道:“你是陈真?”
欧阳凯不动声色,摇摇头:“不,我不是陈真。”
燕青羽道:“你瞒不住我,你就是陈真,那些神出鬼没的案子就是你做的。”
欧阳凯沉默片刻,道:“陈真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我虽然不是陈真,但也可以是陈真,你也一样,如果有一颗抗日救国的心,你也可以是陈真。“
苏青彦微笑着看着他俩,并不插话。
燕青羽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两位客人已经远去。
北风又起,初冬的上海,格外寒冷。
燕青羽和姐姐辞别,回到自己的公寓,拿出钥匙开门,进门摘下大衣和礼帽挂在衣帽钩上,忽然察觉一丝异样,手腕一翻,飞刀藏在掌中。
慢慢的回过头来,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西装革履打扮新潮,头上抹了不少发蜡,白净面皮,戴着金丝眼镜,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烟,优哉游哉。
“怎么进门也不打招呼,这个习惯可不好啊。”燕青羽冷笑道。
“实在抱歉,不过我并不是自己进来的。”男子站了起来,一鞠躬,“想必阁下就是燕青羽先生吧。”
“羽哥,你回来了。”小明星端着咖啡壶从厨房里出来,甜甜笑道,“这位先生说是你的影迷,我就请他进来了。”
“哦,这样啊。”燕青羽不露痕迹的收起飞刀,走到沙发前坐下,掏出烟盒:“抽烟么,对了,未请教贵姓。”
“免贵,姓御,这是我的名片。”男子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名片。
燕青羽接过来一看,名片上印着:大日本帝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参赞御竜王。
“这个字念什么?”燕青羽指着名字中间的字问道。
“竜,念龙。”御竜王解释道。
“哦,找我啥事?”燕青羽漫不经心将名片丢到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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