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倾的脑袋和心里都闷沉地透不过气，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夜色，不知道同样看着这片夜色的郭子黎，此时是什么心情。

　　等他下车后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白倾没办法联系上郭子黎，想来郭子黎也会直接去目的地。于是白倾索性也没有去旅店，而是直奔公安的地址，向值班的警员确认了一遍，郭子黎还没有来，白倾也略微松了口气，可瞬间又不由得提了起来。

　　德市是一个小城市，整体的街道都看起来窄小拥挤，大多楼房都是有些陈旧，灰蒙蒙的像是经年失修的物品。尤其在此时正浓稠的夜色里，更是披上了一层厚重又污垢的面纱。

　　周边的夜宵档差不多都在收档，白倾便在旁边一个24小时便利店，买了桶泡面，坐在公安局门口的台阶上呲溜呲溜地吃了起来。吃完后白倾便抽着烟，靠着台阶想看星星，却什么也没有。

　　夜里的气温凉爽，白倾有些犯困又有些冷，他的脑子明明昏沉的厉害，可却没有一丝的睡意。他大概推算了一下郭子黎坐了那班车和到达的时间，随后望了身后的公安局一眼，想到郭子黎的父亲——那具冰冷的尸体此时就躺在他身后这个地方，在等着郭子黎。

　　再一想到郭爷爷伤心到那个样子，随即一联想到郭子黎......白倾疼得就透不过气来。

　　白倾晃了晃脑袋，进了公安局和值班警员打了个招呼，便躺在公共长椅上，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长椅硬得咯人，而且窄小得让白倾根本伸展不开身子，稍稍一动就可能掉下去。明明躺得一点也不舒服，白倾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睡过去。直到有人在旁边推搡着自己，白倾才神识不清地张开眼睛，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几点了......”白倾无意识地问道。

　　“七点半。”那人的声音低沉地像是用石块摩擦过地面般听得人一激灵。

　　这个声音使得白倾宛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坐了起来，瞬间所以的困意都消失了个干净，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人。

　　郭子黎的神色看起来说不上好还是坏，但整体看上去很平静。只见他眼眶处泛着青色带着略浅的凹陷，目光之中带着浓浓的疲倦还有令人无力捕捉的空洞。明明是少年的年纪，此时配上他那张凶相的脸，却显出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郭子黎垂眸问道。

　　郭子黎的声音和目光像是沾着清晨的露水一般，带着一股让人莫名疼惜的凉意，让人无法忽略。白倾想象过郭子黎可能会悲伤，也想象到了他可能也会和平时一样，冷漠地没有人情味，又或者他会恨。

　　可他没有想到郭子黎会如此平静，是一种极为理智的平静。还有一种连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否应该难过伤心，是一种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自己情绪的无措和迷茫，从而所表现出一种中立又复杂克制的平静。

　　白倾无法形容此时的郭子黎，只觉得他比任何时候的郭子黎都让人心尖发疼。白倾强忍着喉咙里想要发出的声音，而是一把将郭子黎拉入了怀里。

　　郭子黎的身子一僵，双唇颤抖着，任由白倾这么揽着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将头无力地埋进白倾的颈窝，单侧一只手用力地攀上白倾的背部，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别怕，我来了。”白倾说得很轻，轻柔地像是在哄睡孩子般。

　　郭子黎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抓着白倾背部力度越大了些，大得像是要刺进白倾的皮肉里一般。

　　白倾眼睫毛颤了颤，声音干涩道：“黎哥儿，不是说了还有我吗？多苦多疼多难，我都陪你一起熬。”

　　话音刚落，一个警员问道：“那个，你们谁是郭涛家属？”

　　白倾感觉怀里的郭子黎瞬间紧绷了起来，不等他反应，郭子黎忽而站了起来，声音极为沙哑道：“我是他儿子。”

　　“节哀顺变。”警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敲了敲摊在桌面上的表，“过来签个字吧。”

　　郭子黎走了过去，白倾也沉默着跟了过去。等着郭子黎签完字，警员问道：“过一会儿，工地项目的代表人也会来，”说着警员顿了一下，“你们先谈谈吧。”

　　郭子黎握着笔的手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是笔迹略带潦草，白倾看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到郭子黎身上。

　　“警官......”郭子黎沉声道：“我可以看看他吗？”

　　警员不知道是联想到了郭涛的死状，还是因为什么，总之脸色由青转紫，由紫转黑，像是一个随时变化的调色盘，他眼色古怪又犹豫地看着郭子黎道：“我建议还是不要看了......你看了怕是会更加难受......”

　　“别看了吧。”白倾也在旁不忍心说道。

　　在那种的情况下当场死亡，再联想到警员的语气和表情，郭涛的死状可能极为可怖。

　　“我出生以来，我一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生前没见过，死后我也该见他一面。”

　　白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看着郭子黎的侧脸便知道他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开口。那警员见状，再三提示郭子黎做好心理准备后，便喊了一个小年轻警员，带着他们下了太平间。

　　要进去的时候，郭子黎却停下了脚步，“白倾，你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我陪你一块进去。”白倾皱起了眉头，“我心理素质很强的，真没事。”

　　“这里让我一个人去。”郭子黎垂着头，声音低哑的像是鼻音一般道，“拜托了。”

　　白倾抿紧了唇，没有开口，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看见郭子黎推门进去后，白倾盯着那扇门盯了许久，直到觉得门内毫无动静，他便动了动腿，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户点了一根烟，烟雾袅袅，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