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纪?”
刚刚还在痛苦颤抖的硕大老虎说不见就不见了,单薄的被子软塌塌铺在地上,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颜色。
她不见了,就在这转瞬之间。
抱着手中的垫襦仓皇跑到血泊中,这才发现薄被下有些起伏,掀开时正好胡正提着止血药进来,“陛下,东西都——”
“出去!”
他抢过胡正手里的东西,径直把他推了出去,“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被呵斥的胡正吓了一跳,陛下这是怎么了?可又来不及多想,生怕触怒了龙颜便领着宫人退下了。
砰地关上殿门,长呼一口气的易沉咽了口唾沫,这才回到那血泊中,原来她不是消失了,而是……
变回了人形。
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盖在原本白皙清秀的脸庞上,娇小的体格让人有些不大适应,颤动的睫毛却又让人挪不开眼。
他有些犹豫,还是伸手摇了下她的肩头,“四纪?四纪?”
四纪晕了过去,被摇醒时还没发现自己的变化,身上盖着透湿的被子很难受,易沉却制止了她挣扎的动作。
“那个……你先看看自己的手,别乱动,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来。”
易沉转身后,四纪才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没什么啊不就是胳膊和手掌么。
可稍愣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诶?!手掌!爪子呢?!
“怎么回事!”
听到她的声音,易沉立马扑了过来,“嘘!别出声啊你想被人发现身份么,你受伤了,回来之后突然就这样了,来,先将就披件我的衣服吧,我去给你打水清洗。”
四纪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他,薄被滑落让他不敢正视,“我去给你拿衣服,你放开我啊。”
“我怎么会变回来?”
“我怎么知道啊……不是,你先把衣服穿上行么。”
见他不敢瞧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慌忙披上他的袍子,却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易沉看了看房间,把垫襦又铺了回去,再小心把四纪抱到榻上,“我先给你把伤口处理了,你别乱动。”
先前头发遮盖,此时他才发现四纪的额头上有几道亮蓝色的纹路,和她作为老虎时的一样,不过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四纪明显信不过他,捂着衣服不敢乱动,“你想干嘛,伤着本宫你担得起责么!”
“嘿嘿,我没告诉你么?”易沉也不管那不准撸袖子的规矩,先把自己的双手清洗干净,又备好白布和止血药,“我可是个医生啊,处理伤口这事儿我在行,只是要缝针可就麻烦了,这里又没有缝合包。”
见他自信满满,腿上的伤也实在疼的难过,四纪只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动作,却还是在他掀开袍子的时候害了羞。
伤口在大腿上,易沉也没顾上那么多,不小心就把袍子掀地太高了,害的她死死护住防线不让他乱来。
本来还心无旁骛的易沉被她这么一弄反而不好意思了,“那个……一会儿有点疼你忍忍啊。”
四纪还是有些忐忑,“你真的不需要太医来?”
“你能让太医见着你么?”
变成人形后,伤口倒还不算深,四纪很坚强,上药时紧咬着下唇死死不肯出声。
易沉一会儿给她处理伤口,一会儿看看她,四纪满头汗地瞪向她,“你看我干嘛赶紧给我包扎啊!”
“我是在看你有没有晕过去,快好了你忍着点啊……”
他看着四纪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泪珠子在眼眶里颤动着,没有麻药,没有更好的消毒液,她就这样强自忍着。
伤口很快包扎好,易沉又给她把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四纪已经连害羞都顾不上了,下唇都被咬破了些。
这样可怜的模样,易沉又怎舍得下手太重,腰都弯断了才把她收拾妥当。“这几天你先养着,我不让别人进内室,喝点水不?”
她有气无力地接过温水,看着不远处的一地狼藉,“你要怎么应付他们?”
易沉也头疼地看着一地血迹,“你先别操心了,这些我来,你先睡会儿吧,这被子也毁了……好在夏天也不怕冷着。”
四纪有些恍惚,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你呢?”
“我?”他出了一身汗,干脆把外袍脱了,“我还睡什么啊,收拾屋子呗。行了你安心睡吧,明早我让人送些女人的衣服来。”
看着他弯腰收拾的身影,实在难以想象以前的薄颜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堂堂一个君王做着下人的活儿,但是……她却不想训斥他。
他和薄颜真的很不一样,他那些安抚老虎的手段她从未见过,如果换做薄颜会怎样,恐怕只会拿起鞭子把它们都打回去吧,毕竟那个男人啊,就是那么刚强。
但她却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易沉的作法更为正确,她亲身体会了激怒一群老虎的后果,或许处事温和一些,并没有什么错处。
受惊失血之下,她很快就睡了过去,易沉不敢弄出大动静,把寝殿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直到黎明时分才偷偷迈出寝殿,“来人,去备两套女人的衣服来。”
“啊?”
“少罗嗦,去准备,再把胡正叫过来。”
胡正焦急地颠了过来,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眠,“陛下,那神兽怎样了?老奴领人进去收拾收拾?”
“啊不用,那个……四纪她暂时在内室养伤,朕亲自照顾。你们啊身上都是细菌不准进去,否则神兽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你们每日把膳食和水药送进来就赶紧出去,记住啊不准进内室!”
胡正听着晕乎乎的不懂什么是细菌,但也只能一一应下。
很快,两套衣服就送来了,易沉顶着胡正的目光把衣服拎进殿里,又把染血的被褥水盆扔出去,关门谢客。
四纪已经醒了,脸色很是惨淡,她的身上只盖着一件袍子,凌乱的发丝和额间的纹路显得诡异而妖媚。
易沉有些窘迫,把衣服递到她面前,“病不讳医,我是有职业操守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出于习惯,四纪还想逞强威慑他,“哼,你只管照料好本宫的伤,否则本宫——”
哦,她现在没法咬死他了。
待到她穿好衣裙,易沉才敢回头看她,眼前的模样与薄颜那张画里的少女交叠,又不那么一样。
比起十五六岁的青涩,二十岁的四纪更加娇妍,易沉看着有些愣怔,又仓皇地在她恶狠狠的目光下溜走。
而四纪也红了脸,看着被隔在珠帘外的他,“切,还病不讳医呢……”
接下来的几天,皇帝活成了贼的风范,每日除了开门让人送膳食和奏折进来据不见人,连月底的早朝都取消了。
对此,外朝的臣子们,内庭的宫人们都纷纷议论了起来,难不成陛下有了怪癖隐疾?
而四纪在他的照顾之下,倒是恢复地很快。
她站在内室的铜镜前,看着自己如今的模样,“额头上这纹路,应该是咒术留下来的,有阵子没见到自己的模样,居然还有些陌生。”
“很漂亮啊。”易沉突然来了一句。
“什么?”她扭头,隔着珠帘看着他不大清晰的表情。
易沉笑笑,掀了珠帘走近来,“这个样子,也挺漂亮的。”
她蓦地有些脸红,又冷哼一声,“本宫如何轮不到你来评价,你又不是他……”
“不是他还不让客观评价么,我们该考虑一下如果你从此变回人形的话,要怎么解释你的出现了。”
这个,四纪也有些犯愁,最重要的是她额头上的纹路但凡懂咒术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可不允许别人知道她被下咒的事。
但与之相比,她更在意的却是换药。
毕竟伤在腿上,每次换药都要脱下裙子,而且他都要盯着自己看。若是不说她漂亮倒还好,可已经听他这么说过,总有些……
回头看向他,易沉在忙着给她准备换药,薄颜的那张脸是她所熟悉的,可此时他眼角的柔软却又很陌生。
陌生么?
算起来与易沉朝夕相对也有快一个月了,他的习惯,他的风格,她同样也很熟悉了。
他比薄颜更活泼,更随和,思路总不太一样,而且更爱笑。一脸蠢样的,大咧咧的笑。
易沉突然扭头对向她的目光,扬了扬手上的药粉,“该换药了,今天最后一次,等结了痂就不会那么疼了。”
尽管皇帝不出门,朝政还是要打理的,前几日四纪太过虚弱,易沉没让她操劳,但如今积压的奏章不得不处理,好在四纪也是个闲不住的。
“这个吴中令其实是个人才啊,做事果断周全,若是手下势力干净,你可以拉拢为心腹。”
易沉有些得意,“那当然,他可是我用计攻下的。”
四纪绷着脸没让自己笑出来,就那伎俩还好意思提呢。又低头看另一份奏疏,“冗官太多耗费官饷,这有什么难办的,革了呗。”
他却不同意了,“说革职就革职,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事,寒窗十年才当了官,咱们不能这么武断。”
一个裁决果断,一个贴近民心,往日他们都是这样相处的。可今日有些不同,因为两张脸,靠的太近了。
身为老虎时,四纪一向是坐在易沉的身边的,因为奏折就那么大,她的脑袋会贴得很近,因此易沉左耳的听力似乎下降了很多。
但如今她是个娇妍漂亮的姑娘啊,四目相接只有咫尺的距离,易沉这一扭头,就触到了她的鼻尖。
唇有没有碰到,他们都不敢确定,但是易沉却先红了脸,目光飘忽地向后靠去,“那个……不好意思。”
四纪却只是忽闪了下她的长睫,转眼又恢复了往日的专横,“在意什么,接着说事儿。”
被泼了冷水的易沉瘪下嘴,低头接着看奏折。
而就在他再次专注于手中奏折时,四纪的目光却也偷偷飘到了一边,耳根带着淡淡的红晕。
可那目光,却是落在了那画架上,她想起薄颜画的那副画,眸色黯淡了下来。
自己在想什么呢,他是易沉不是薄颜,自己对他动什么心。
她会一直等薄颜回来的,只有薄颜,才是她的良人。
刚想说什么的易沉抬起头,看到她的视线紧紧锁在那画上,话到嘴边又被牙关咬住,殿内一时寂静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