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又升地高了些,一阵风吹过,萤火虫纷乱地飘洒着,易沉扭头看着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四纪,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狠心开了口。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所有的付出,但是四纪……我也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真的没办法成为一模一样的薄颜,却又必须要代替他继续当一个皇帝。”
四纪没耐心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咱们都各自退一步吧,我尽量做到一个皇帝该有的能力,但在生活上我希望保持我自己的习惯,这样我没那么抗拒,你也无需对我耳提面命。也好过我们两人都身心疲惫,谁都不愿意接受谁。”
好不容易心情好些的四纪又甩起了尾巴,“哼,就因为吃饭这点事,跟本宫发脾气,你既然有这样的胆子,干嘛还要来找本宫。”
易沉没有顶撞,毕竟他确实有求于人,只好挠着额角老实低头,“因为我处理不了那些奏折啊,一个都不会写,所以来求你回去帮忙。”
被他毫不羞耻的回答驳地无话可说,四纪反而气地发笑,“所以你只是来求我回去批奏折?如果不是因为奏折,你巴不得我立刻消失省的来烦你吧。”
她能说这话,说明气多少是消了些,易沉把烤鸡凑到她的鼻子前面,“嘿嘿饿了一天了,吃点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还是挺担心你的,毕竟你这么大的体格,饿坏了可不好。”
这个人怎么就知道吃,四纪横了他一眼,却在看到他的侧颜时微微愣住。
薄颜以前,有过这样的表情么?
浑然不觉的易沉笑得更深了些,干脆掀了袍子盘腿坐在她边上,“咱们之间还是应该要互相了解的,能说说你和薄颜会什么没有结成婚么?”
四纪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有些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垂下头,看着烤鸡也一点食欲都没有,“因为国丧啊。”
易沉微微一颤,知道自己触及到了她的心伤,懊恼自己的多嘴,“抱歉……”
大老虎晃了晃脑袋,额上荧蓝的纹路显得格外漂亮,“没事,既然开口了,就告诉你好了,省的旁人说起来你又一脸蠢样不知所措。
其实我十六岁那年就已经筹备好出嫁了,连婚服都已经制了出来。但是我皇兄却在我出嫁之前突然驾崩,国丧三年,最快就该十九岁出嫁。
但是皇兄只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太子,我侄子还……体弱多病,他根本没有办法上朝理政,所以就只能由我暂时代理国事。这一代四年,呵……把薄颜也连累的到现在还未娶。”
她对自己国家身心疲惫的坚持和对薄颜的愧疚全从喉间溢了出来,真正接触过那些棘手的国家大事之后,易沉才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你一个女孩子,要承担这么多事情一定很累吧,何不让自己缓口气呢,与其逼着我成为一个不真不假的薄颜,重新培养一个皇帝或许会更容易些。”
四纪抬起头,伸爪摸了摸那画卷,“是啊……薄颜回不来的话,你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他,无论你举止言行多像,也不是他……我不该这样强人所难地逼着你,你自己的习惯,我尽量不干预。”
没想到她还挺通情达理的嘛,易沉有些小窃喜,但也为她觉得难过。
要眼睁睁看着和自己情郎一模一样的人做出他以前做不可能做的事,这种渐行渐远的疏离感宛如指间沙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薄颜,可是她捧了这么多年的流沙啊。
没有伤感太久,四纪重又打起精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别说是偶然碰到。”
易沉嘿嘿一笑,虽然这神情看着有些傻,但毕竟薄颜这副皮囊足够好看,让四纪难得的没有发火,“画卷里啊,我猜这画里的殿室应该是你以前在这宫里的住所,所以指着这画让胡正领路。他就领我来了。”
还挺聪明,四纪无声地笑了,“这个院子是我以前来融国暂住时的住所,我和薄颜就是在这里相知的,四年没来这里还是老样子,看来薄颜一直都派了人打扫。”
易沉也借着昏暗的月光和萤火虫的星星点点看清了这里,很简单雅致的小院,像他们喜欢的风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深夜才回去,胡正见陛下找到了神兽才安下心来,又装模作样地指着四纪斥责了两句“别以为仗着自己通人性啊陛下喜欢你啊就任性妄为,敢让陛下找你找了大半天,这是不知好歹。”
四纪刚要发作,易沉就抚着她的后脖子笑道“好了,胡正你也太大胆了敢训斥朕的爱宠,都退下吧。”
胡正一看陛下心情不错,自然乖乖闭了嘴,领了宫人告退。
回到寝殿,四纪才甩甩尾巴,“谁是你爱宠!”
面对她的咆哮,易沉只是笑得爽朗,“不然要我怎么称呼啊,而且我也该给你取个名字了,总不好天天管你叫神兽吧。”
“随便,不过你要是敢取些愚弄本宫的名字,你就等着吧。”
“那,叫你四纪好了,就叫四纪。”
一样的声音,不同的语气,说起了当年的那句话。四纪定定看着浅笑的易沉,眼里的落寞不言而喻。
那一年的初春,他们都还懵懂,她嫌他叫自己公主太刻板,于是他就唤她四纪,他说四纪这名字,叫着让人很舒心。
落下了一天的奏折,今晚得挑灯夜战了,然而在看到水盂边上那随意滚落的毛笔时,四纪还是炸毛了。
“我就一天不在,你连搁毛笔的规矩都不记得了么!”
“我那是急着找你啊……”
“急着找我就能不顾规矩?!”
“我错了还不行么,诶诶你别打我啊我真的知错了!奏折啊快批奏折啊!”
于是那晚,通宵达旦都是母老虎的吼声和皇帝的讨饶。于是第二天,膳桌上终于没有了山楂糕。
对于陛下突然的好胃口,胡正很是疑惑,“哎哟陛下您可不能多食啊,万一不消化该难受了。”
难得能吃个饱饭的易沉有些得意忘形,“没事,有了四纪之后,朕觉得神清气爽,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谁知胡正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老奴不知大长公主亲临连个准备都没有,老奴该死老奴现在就去打点!”
易沉叫住了连滚带爬的胡正,“不是她来了你慌什么,喏,是它。”他指向桌边上坐得笔直的神兽,“它,朕给起了名字叫四纪。”
这下次除了胡正,其他的宫人也偷偷瞪大了双眼,甚至有毛手毛脚的小宫女惊诧之下摔了手中的碗盘。
陛下给一只老虎取了自己未婚妻的名字?难道是暗指大长公主像只母老虎?
四纪看懂了他的眼神,极为不满地扫了下尾巴,易沉伸手安抚,果然神兽就是神兽,手感真好。
“不觉得它与四纪很像么。”他在众人疑惑惊讶的目光中悠悠开口,带着难以言表的温情,“一样的任性一样的霸道,对什么都要求高,脾气还那么大。”
不等四纪炸毛,他又接着说道:“但是又任性地可爱,霸道地让人讨厌不起来,吹毛求疵的固执让人看着心疼,最重要的,是一样的漂亮。”
以胡正为首的满殿宫人,都深以为然地暗自点头,看来陛下昨夜是梦到那位大长公主,才会思念至极把一只老虎当作她。
唉,用情至深啊。
他们不敢说什么,四纪却满身不自在,撇过头干脆不理他,一个皇帝乱说什么胡话。
这一顿饭,易沉吃得很满足,四纪犹不放心,阻止了他的第二碗汤,“这副身子毕竟是薄颜的,他脾胃向来虚弱,你这样吃真的会伤着。”
易沉没有逞强,乖乖放下了碗筷,“你看,咱们这样好声好气说话不是挺好的么,你等我活动一下,就去工作啊。”
四纪晃晃脑袋,不得不承认今日的自己确实没那么烦躁和莫名地慌乱了,或许是他的话有道理,也或许是昨晚的月下长谈,让自己没那么讨厌易沉了吧。
为了真正培养出易沉作为皇帝的能力,四纪很认真地展现出自己的理政思路,而易沉也更加深刻地见识到了四纪作为一国掌舵者的雷厉风行。
但……同时也见识到了她的霸道蛮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