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扰的人不得清净,易沉早早就醒了,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角落里的四纪,然后才想起来,她不在。
虽然说是把她关在如夏阁里,但却连个大门都没锁,而且他还偷偷让胡正去如夏阁的门口故意嚷嚷,说这大老虎没人关的住,想出来还不就是抬脚的事。
这也算是服软了,按理说她的傲娇劲过了,也该来找他了。
可这都已经第三天了,四纪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
都说男女吵架,只有男人先认输的份。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女朋友,反而是在这里要学着如何哄一只母老虎。
易沉越发觉得,自己简直活成了别人眼里的人生低谷。
正打算带点礼物亲自去如夏阁接人,却有宫人通报元家小姐求见,只好先去应付了元拂儿。
凉亭中,元拂儿保持着笑容与易沉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言,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那只蓝纹黑虎,反而引起了易沉的怀疑,“你在找什么?”
“啊?额……小女只是奇怪,往日陛下都带着那只老虎,怎么今天……”
她今天进宫可就是冲着那老虎来的啊,谁承想陛下却突然转了性,连上早朝都要带着的老虎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不带出来。
眼珠子暗自滴溜了两圈,她立马紧了分心。
难道是陛下察觉到她的目的,在提防她……
殊不知她确实是想多了,毕竟她并不知道老虎伤人的事情。
因为易沉让胡正把冰池的事情压了下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四纪在这融国皇宫里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本来就一心惦记着四纪的易沉听元拂儿说到这个,生怕她是来打探什么的,“啊她啊,这两天精神不好,就没带她出来了。”
扑了个空的元拂儿顿时垮下了眼角,却还是不肯无功而返。
她偷偷从长袖中捏出那包香粉,揉开后抹在掌中,又盈盈起身走到易沉跟前,“陛下,小女记得每到这个时节,宫中荷花总是开得格外好看,小女难得进宫一次,陛下可否与小女一道去欣赏?”
易沉不愿意,他只想快点搞定这边去如夏阁,“大热天的跑去看荷花,你不怕晒黑么?”
被呛声的元拂儿不由一愣,好半晌才轻笑一声掩饰尴尬,“陛下……您不是一向喜欢在夏日中看荷花么?您说正因为夏季暑气正盛,其他花儿都枯萎凋谢了,只有荷花顶着烈日却更加奕奕,怎么如今……”
她又顺势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模样楚楚可怜,“陛下可是觉得拂儿惹您厌烦了?”
一向心软的易沉无奈轻喟,也怕被元拂儿看出端倪,“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不怕晒,那就同去吧。”
元拂儿巧笑着起身,步下凉亭的阶梯时脚一滑,便顺理成章地扑到在了皇帝陛下的身上。
易沉只闻到扑鼻而来的异香,还有胳膊上挂着的温香软玉,神思便不自主地飞到了如夏阁,和那位变成人形时,也这样小小软软的她。
得逞的元拂儿没有得寸进尺,假意慌乱地行礼赔罪,“小女今日唐突了,实在没脸面继续打扰陛下,容小女先行告退。”
易沉哪还有心思应付她,便随她去了,自己带着胡正回到粹安宫,好好准备哄四纪的礼物。
而恭送陛下离开的元拂儿却得意一笑,朝远处一个太监望了一眼,那太监心领神会,悄悄地跟在了陛下的身后……
粹安宫中,小山般的冰块在大缸里徐徐旋转着,易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很认真地把那眉眼描摹在纸上。
其实四纪之所以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只是因为见不得有人诋毁她前男友,而自己这个顶着薄颜皮囊的人又和她心里的模样渐行渐远。
不过想想,自己也确实太好说话了,让那些宫人没了规矩不知轻重。说到底,那个小宫女的死,他也有责任。
画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脑子里无法控制地回放着四纪当时的模样。
她那时的语气、眼神,明明就只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就是再硬的心肠也禁不起她那样的消磨。
所以该道歉还是要道歉的,就画张薄颜的画像给她好了,这样她就不用看着自己就生气了。
夜幕西沉时,他拿着好不容易画好的画像来到如夏阁,却在门口闻到了一股子酸臭味,立马皱着眉头推门而入。
“四纪,四纪?”
还没走几步,他就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呆了,
几大块的生肉和变了色的熟菜被扔在地上,周围绕着蚊蝇,这酸臭味就是这些肉菜散发出来的。
难道这几天,宫人们就是把这些生肉直接丢进院子里给四纪吃?她哪里会吃!还不得饿三天了。
“四纪,你在哪?来人啊!”
胡正立马凑了上来,“陛下,这里没有宫人,大家都怕被老虎吃了,所以除了每日来送膳……”
“送膳?这就叫送膳!”
易沉指着那已经臭掉的生肉,满心的怒火,“你就是这样办事的,让四纪吃这个?!”
被训斥的胡正立马跪了下来,头磕得一声比一声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臣监管不力,把事情交给下面人做没有盯着,老奴有罪,老奴该死!”
看着老人家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易沉的怒气又被堵在了喉头,只让他赶紧去准备像样的膳食来,自己则更加着急地寻找起四纪。
最终,他在一口井旁发现了她。
她闭着眼好像在熟睡,身上的蓝纹在昏沉的光线中格外冷清,易沉却觉得,她那一身漂亮皮毛似乎没了光泽。
他轻轻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可四纪没醒,却落了大把的毛下来。
易沉被吓了一跳,赶紧推醒了她,“四纪你怎么了?你睁开眼啊!”
四纪慢悠悠地睁开眼,显然十分虚弱,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她费力的呼吸,易沉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靠在水井边了。因为她渴,因为这三天来,宫人们没有给她送水……
那些不负责任的太监,就因为怕四纪咬伤自己,每天只把生肉扔进院中,连口水都不给。而四纪是绝对不可能吃那些生肉的,渴地厉害却又够不到井里的水,这才奄奄一息地晕了过去。
如果他再来晚一点……
“你是傻么!门就在那,你不知道出去找我么!”
他的咆哮声震得四纪耳朵疼,她撇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出去又怎样,再被你轰一遍么。”
因为没有力气,她的声音格外虚弱,也让易沉愧疚不已,“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问题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我不该不顾你的心情……”
四纪呜咽了一声,脑袋无力地塌在地面上,“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你骂我,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有人都怕我,你又讨厌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就溢满了泪水。
即使身形庞大如猛兽,她依然只是个女子,而且在这融国皇宫里,没人听得懂她的话,也没人愿意帮她。
失去了易沉,她就如同异类般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与其说不肯出去找易沉,不如说她不敢找。
听出了她的委屈,易沉揪心地难受,伸手轻抚又是一把干枯的落毛,“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对不赶你了,就算你做错事我也不会这样凶你了,绝对绝对,不会再扔下你。”
这时,胡正终于领着宫人紧赶慢赶冲过来,大盆大盆的美食被端到四纪的面前,而宫人们各个面如死灰,放下食物便跪在一边瑟瑟发抖。
四纪不肯失态,硬着扭过头不吃,易沉怕她饿出事,赶紧把宫人们轰了出去,“诶水呢,去打点水来,要温开水!”
待到所有人走光,四纪才埋头大吃起来,易沉还细心地在一边帮她剃骨头,“你啊,就是太放不下面子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你就是在如夏阁这里吼一嗓子,我也会立马跑过来看你啊。”
四纪想起了之前在兽园的事,他那么紧张自己,哪怕自己也被吓得不轻还记得出言安慰。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她也习惯了他的好,才会因为吵了一架就不敢再面对他。
她怕以前那样的易沉,再也不会有了。
吃饱喝足,四纪也终于恢复了力气。放心下来的易沉这才想起来自己带来的礼物,兴冲冲打开了那卷画,“看,我画的!你以后想薄颜了,就看着这画,怎么样?”
哭过又刚吃饱的四纪终于平复了心情,却在扭头看着那副画的时候,差点没吼出来。
“……你画的这个东西,是薄颜?”
“嗯啊,我对着镜子画的,一模一样吧。”
“你在作画的时候,有别人看到么?”
易沉被问糊涂了,“胡正在,怎么了?”
四纪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抖了抖皮毛,“从今天起,别再让胡正看到你画画,从明天起,给我把琴棋书画都练会。”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勒令,易沉却一点也不烦了,他张开手臂抱住四纪,笑得一如往常,“好,我练!你让我练什么我都练!那你现在愿意跟我回去了么?”
傲娇兽四纪哼了两声,“我要睡在凉凉的苇席上。”
“好。”
“那冰池我还是想要,还有高塔。”
“好!”
两人和好如初,皆大欢喜。
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易沉的衣服上,沾染上了些许的粉末。那是元拂儿在摔倒时拍在他身上的。
而那粉末,此时又沾染到了四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