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袭来,陆远之似乎料到是素儿施展轻功,两人刚一落地,他便转过身来,轻轻将手中的白玉折扇一合,对着绮云深深一拜,“主上。”
“不必如此多礼。”绮云由素儿扶着站稳,抬手虚扶了陆远之一把,随后视线越过他的侧脸,望向他身后那片姹紫嫣红的宫灯。
这阁楼的位置选得极好,视野开阔,从这里看过去,恰好能望见太尉府,以及朱雀街与天兴道相连的那座石桥。
“明日便是皇上大婚,太尉府今夜恐怕是无眠了。”陆远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感慨道。
是啊……
绮云听见他温润清朗的嗓音,脑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那日在游园会上看见的,林婉容的模样。
那天她穿了一条杏色的长裙,外套一件妃色绣金蝶的坎肩,柔顺的墨发梳成垂鬟髻,插了两支蝴蝶金簪,柳叶眼半含秋水,楚楚可人,一言一行,也皆是乖巧可爱,温顺大方。
更是作了一首茶诗,与陆远之一同得了彩头。
……恍然惊觉,原来林婉容的模样在自己脑中那般深刻!
绮云回过神来,侧脸看向陆远之,沉声道:“你将我约在此处,可是有什么要事?”
“不过是想着主上如今身为朝廷一品命妇,又是皇上的长辈,明日一早便要入宫理事,只怕是看不了凤舆走在朱雀街上的盛景,所以,特意邀请主上提前来看看。”陆远之徐徐道来,语调同往常一模一样。
“我对此并不感兴趣。”绮云说着,转身便想离去,夏景烨和他人成婚的盛景,她从来也不感兴趣!
并非还在意夏景烨,她在意的,是自己当初信以为真的誓言。
所以她现在心中只有恨,只有冷,没有丝毫兴趣。
“主上,有些事情,只有正面去面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陆远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般平静如水,可绮云的脚步却猛地一顿,转头冷冷盯着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语气森然,看着面前的陆远之,犹如看着一个敌人,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神色,如此语调与他说话。
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彻底失态。
在她这样的目光下,陆远之却笑了,如往常般温润翩翩,“主上的事情,远之都知道。”
“怎么可能?”
绮云不信,她从来没有对死士透露过自己的行踪,更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对夏景烨生了情谊!
最初的时候,周朝覆灭,有忠义之士找到她这个周朝唯一的皇室血脉,要帮她复国,她便是用这些人的力量,结合鬼谷子的教诲训练了自己的死士。
所以,当时她背后的势力,有只忠于她一人的死士,也有表面对她俯首,实则忠于周朝的义士。
她根本不可能让人发现自己与夏景烨的关系,否则,那些从周朝覆灭之后便隐退的忠肝义胆之士难免会认为她对周朝起了异心,虽然,早在她帮夏景烨评定白岩之乱的时候她便已经隐约下了决定,放弃了复国,想着只把夏成乾杀了便当做了断……
“主上忘了吗,江南陆家历代都是为周朝皇室效力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会对每个皇室成员,尤其是皇室的子女格外留意,以便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用最快速的方法保护我们要保护的人,此番远之虽然晚了那些忠义之士一步,不是第一个找到主上的人,但后来却一直关注着主上的行踪,结合陆家自己的探子,要想看出主上对夏景烨生了情谊,并非难事。”陆远之解释。
说到这里,见绮云脸色变幻,又似乎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何况,之后主上遭遇大劫,远之更是大力搜查与主上相关的信息。”
“你可知道,身为死士,暗中查探主子的行踪是大过!”绮云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但说出口的话难免愈发的生硬。
陆远之闻言连忙一拜,“远之知道,但,那个时候远之还不是死士,远之是在主上去了之后看大家群龙无首才不得不出现,将众人召集在一起,并且誓要为主上复仇。”
他语气难得显得有些着急,可绮云听了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茫茫夜空,神色冷清。
心中,早已经因为他之前所说的那一番话而波澜汹涌。
有些事情,只有正面去面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吗?
她面对了,早就面对了啊!
这一生早就与夏景烨有过往来,她一直克制着,保持着冷静啊,得知夏景烨和林婉容大婚的消息,她虽然有些失态,但是之后也没有任何异样啊!
如此一想,绮云仿佛终于找回了几分底气,转过身看着仍旧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自己弯腰拜下的陆远之,勾唇一笑,“你以为我会为了夏景烨大婚的事情受影响么?这些日子我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开心,从来没有想起过当年的那些事情!”
可笑!她根本就没有想起过,她早就不在意了!
“就连平王府为他准备的贺礼,也是我亲自操办的,我为什么会不敢面对!我早就释然了!”
“你没有。”陆远之叹息一声,终于重新站直了身子,用带着几分清幽的目光看着她,左边眼角下那颗朱砂痣仿若是他刚刚落下的泪一般。
如此悲悯,如此不忍。
月光落在他的肩头,显出几分清寒,仿佛尘俗之事皆与他无关。
绮云看着他的身形,蓦然便出了神,片刻后忽然浑身一震,瞪着他说:“你在可怜我?”
“……我没有,只是,如主上这般的女子,本不应为这些事情所缠身。”陆远之垂下眼帘来,不知是在为何而叹息,“主上之前一直把自己关在熙芳楼里,看似毫不在意,可却只是将心底的那些东西压抑得更深而已,若是主上明日入了宫,看见那般情景,只怕难以自持,所以我才请主上出来,先看看这朱雀街,彻底痛过一次之后,爱或恨,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彻底痛过一次……”绮云听着他的话,心中果真有什么慢慢破土而出,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我,难道痛得还不够么!当初被一枪刺穿的胸膛,如今还是冰冷着,还要多痛,才能不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