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头,夜色中一身白衣的少年出现在门口,身姿清瘦如菊,一对漆黑的双眸却冷澈灿霜如梅花。
厉骅冷冽的双眸里忽然间有了一丝难得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一惯的冷漠。
“江北告诉你的!”在的幽暗中,厉骅的声音,听起来本该是悦耳动听,却因为平板而隐含着一丝微怒。
几日前他醒过来,就知道了一切,是西元雅救了他,又听到了结果之后他苦笑,这一切都是他活该的!
上天对他的报应!
西元雅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无言的举动使得厉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咳嗽,又咳了出来。
丫鬟吓得连忙伸手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
西元雅轻轻的叹了声气,走过去接替丫鬟的动作,感觉到咳嗽的人震了一下,忧色更深,对丫鬟说道。
“别在屋里伺候了,赶快让人把火炉抬进来。”
他的背冰凉无比,这个男子,怕是被伺候惯了,自己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我没事!这些都是我该得的,我的报应。”
厉骅淡淡的拂开西元雅的手,自己的嗓子痒痒的,他忍住咳嗽,冷声道。
“你自己也回去休息吧!勿需在这里陪着,谢谢你救了我,其实我上一个救命恩人被我害惨了,所以还请离我远点,一旦我身子好了,我一定会马上离开的,你就放心吧。”
西元雅看着他,“其实你可以留在算,因为你的身子已经不太适合大的折腾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这就行。”
厉骅摇摇头,“要是可以,我宁愿直接死了,也不愿意呆在这,只是我现在还欠人东西,必须得去还。”
“等我的身子好了一些了,我就离开你,放心,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不知道的事,我欠了一个女人的,我要回去还给她。”
西元雅见状,收回手,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面前这个男子,长相俊美,气质非凡,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一个象征着身份的玉佩,赤裸裸的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东翼国!
裕王?!
看样子,自己还真是和那个国家脱不了干系。
在皇宫的时候,有遇到一个东翼国的景筱晓,现在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个裕王厉骅。
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都认识,毕竟景筱晓也是做过皇后的人。
厉骅是皇帝的弟弟,那景筱晓就是他的皇嫂了。
这天下这么小吗?为什么短短的时间,会遇到这样两个关系的人?
西元雅不知道他曾经做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能够明白,他自己亏欠了一个女人。
或许这样的人,表面上再怎么恶劣,内心都是柔软的,这样的人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那容枫呢!?
他会不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有觉悟?觉得自己亏欠了乌雅芫茜,亏欠了他曾经的皇后?
他们的身份地位也差不多,那与生俱来的骄傲,自尊是不是也差不多?!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像厉骅这个样子?
满脸颓废,然后跌跌撞撞的到自己的身边来,告诉自己,他对不起一个女人,他想要弥补她。
会不会和她一起去隐姓埋名,做一对快乐的夫妻!
一开始,她来到这个荒芜的地方,她建立陵国,为的就是终有一天西陵国和东翼国,两国开战的时候,他有一个退路。
容枫是斗不过容齐的,同样他也不是厉衍的对手!
更何况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景筱晓!
景筱晓……
你到底是有多好,那么多男人为了得到你,甚至是不择手段!
就连一向清高的容齐,为了你也甘愿自降身份!皇上更是为了你,还特意优待你的妹妹!
她就知道厉骅是个骄傲的人,平时最不喜欢别人见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憔悴样子,这才会在外面等到他咳嗽平稳才进屋。
“咳……咳……你怎么还不走?”
见西元雅一直站在原地,也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心思,他的眼中已经有了一丝寒意。
对于厉骅眼中的寒意,西元雅不为所动。
西元雅突然想帮一下这个浪子回头的人,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至少有心悔改,不是吗?
所以轻掀唇瓣道,“等大夫给你看过之后,没有问题了,我就回去。”
“我的命对你……对你们来说真的很重要?”
厉骅轻笑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做什么事情。
西元雅救了他,一定是有他的目的,想到这儿,厉骅忽然冷漠的笑道。
“重要,我也不会瞒着你什么事情,但是你要做的,我会放手让你去做。”
西元雅看着他的眼睛,叹声道,“厉骅,你是东翼国的裕王,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你已经无药可救,可我仍然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着。”
“哪怕你知道你自己亏欠了人,现在心里的内疚感,让你活得很痛苦,可是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有些人拼命地想要活着,到头来还不是沦为一个死人而已。
能活着还是活着好!
活着就会有梦想,还有希望,不是吗?
惜缘为了她,藏身于火海之中,那个时候她才明白,生命诚可贵。
有时她发愣的时候,就感觉惜缘好像还在她的身边一样,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傻傻的,让惜缘给泡一杯茶过来。
“你以为我不想好好的活着吗?能活着有谁会想着去死!”
“只是我欠对方的是一条命,除了拿命去抵,我还能拿什么?”
厉骅轻轻地微笑,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幽滟的眸光如飞雪,越过雪流年,投落于虚无缥缈处。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欠了别人一条命,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欠的是一个女的,而且是你不爱,但是他深深爱着你的女人。”
“或许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然后有一天你幡然醒悟,那个女人为你做的那么多,是所有的人都达不到的。”
“至于你欠他一条命,难道是那个女的舍身救了你?”
厉骅摇摇头,他看着眼前的人。
突然好想把这么多天一直压抑在他心头的事情,给说出来,压的他太难受了。
“我欠了她一个孩子,她怀着我的孩子,后来被我亲手给弄没了,而且不是无意之间弄没得,而是我故意弄没的。”
听到这儿,西元雅似乎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突然不想好好的听下去了,曾经她多么梦想过,自己也有一个孩子。
可是这一切也只是曾经,她连怀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你欠了她的,你就还给她,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活着!”
厉骅眼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你不知道,我做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错的特别离谱。”
“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甚至为了别的女人,狠狠地伤了她的心,不只是这些,自从她嫁给我,我就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
“因为我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夫君该有的责任。”
西元雅透过他的话,想到了自己。
要不是他说,她欠了那个女人一个孩子。
西元雅都差点以为眼前的这个人是容枫,因为他说的话的内容和自己的经历是那么的相似,几乎就是同一个人所经历的事情。
想到这儿,西元雅有点想要为那个女人抱不平。
但是就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不能插手,即使心里再愤怒,也不能说话。
“夫君的责任很广,但是做妻子的责任也很广,如果她没有愧对妻子应该尽到的责任,那这样的话,你的希望很渺茫。”
西元雅其实有时候也在想,若是自己能够有机会再见到他。
她其实在闲暇之时,偶尔也会再稍微的幻想深一点。
就是见到她之后,容枫会想要让自己回到他的身边,自己该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了很久在回去和不回去之间纠结,一直纠结到最后,她发现,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同时的回到原点的。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机会,感觉也就变了。
容枫和自己之间,从头到尾只是感情上的纠结。
没有像他们那样隔了一条人命!这样的结果,她应该庆幸不是吗!?
没有仇恨,至少还可以做熟悉的陌生人,不会纠缠。
所以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她就会胡思乱想,就想一些不着边际的。
西元雅的余光里看到江北已经带着大夫进了屋,就止了话。
厉骅也看到了,没有说话,神情已恢复了冷漠,但并没有阻止大夫为他把脉开药。
这点倒让大夫怔了一下,这个一向暴躁冷漠的男子,配合治病的情形可谓是少之又少。
如今虽然仍是没有好脸色,但并没有阻止他不是吗?
想着大夫的眼神下意识的看向西元雅。
但是房间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厉骅闭目低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北看着男子隐晦不明的侧脸,这位主子从来到这儿了过后,就很少笑过。
因为江北觉得,男子的气质,带给他的感觉,像是他的身上担负着什么伟大的重任。
即使有开怀高兴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总是布满严霜。
昨天外出时,厉骅被以前的仇家堵截暗算,原本就残破的身体,变得更加的不堪。
落下如此病根,偶尔的笑容,似乎也在这个冷漠的男子的生命里渐渐远去,消失不见了。
冷,无尽的寒冷一点点的吞噬着西元雅的身体。
她极尽扭曲的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厉骅的话,让她想到了曾经在西陵国皇宫那些个寂寞又寒冷的夜晚,让她恐惧,让她惊慌。
一会儿又是惜缘在火里,告诉她,“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又一会儿是容枫对她的厌恶,谩骂,还有嫌弃!
西元雅绑在额间的紫色布条,被汗水浸湿了,颜色逐渐加深。
很显然是被噩梦惊吓,她躺在床上,放松的头不受控制。
又因为噩梦无意识的左右摇晃着,眉头紧蹙,似乎正被噩梦侵扰。
“咳……西元雅!……咳……西…西元雅!”
厉骅见西元雅缓缓地抬眼,凝眸,惊艳的眸,幽滟的眸,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恍若无数人在无数个梦中惊起一泓秋水的滟,惊落一场繁花的红,那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双可以令红尘湮灭的眼。
也是凡人,看不得,窥探不得的秋眸。
她脖颈处的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
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她说她叫西元雅,也是遇上了伤心事,然后自己孤单的游历四方,最后来到了这里,便不想走了。
她为了自己爱的人,亲自建立了这座城,只为他以后有一条后路可以走!
只是,她来之前,这里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小国,从不收留身份不明之人。
而且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说清楚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知道西元雅不简单,非寻常人。
也许就连名字都是假的,但却没有人当面质问过,甚至怀疑过他的为人。
因为拥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即使坏也不可能坏到哪去。
事实证明她不是一个好人,可也不是一个坏人。
陵国是支撑了她,给了她后盾和权利,但是她为陵国做了很多。
但她这个人,却从不主动和人太过于交心,仅限于疏离有礼,泛泛之交,即使她已经身为新城主。
似乎她只是一个过客,迟早有一天都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蓝天。
这个想法刺痛了厉骅,那他可不可以回去呢!
他想要逃避之前发生的一切,回到和景筱晓相处的那半个多月,即使只能看着她对别人甜甜的笑。
对自己永远都是淡淡的态度!他也甘愿。
那段时间,怕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