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当我和这个叫做徐招娣的女人单独共处一室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她身上盖着被子,但却有七八根管子从被子中延伸了出来。而在管子中流淌着的,则是各种颜色不一的液体,似乎有的是输入进她身体里所需要的养分,有的是从她身体里排除的废物。
我看着这个年纪三十的女人,她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甚至眼角淡淡的鱼尾纹都给她这张脸增色不少。如果她不是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上插着这许多管子的话,我想她会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难怪花花公子会爱她爱到这么痴迷。
两个小时之前,花花公子控制着这具身体来到了病房,他像是对方还活着那样,给她擦洗着身子,给她讲述了他所知的在地狱岛上的见闻。像是一对结婚已久的老夫妻,实在是让人动容。
只可惜,我在这具身体里压抑了几乎二十年时间,我也想要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阳光下,而不用这样遮遮掩掩。我也想要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别人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要当回女性,但是我清楚的很,我的这个要求,另外两个人格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因为这样,我必须要独占这具身体,才能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永远都忘不掉在我六岁的时候,当我第一次表达了我对这个身体的疑惑,表示自己想要变成一个女孩子的时候,那个男孩子对我想法的嘲笑和愚弄。那是我向世界跨出的第一步,但是世界以嘲笑和愚弄回应了我。
很快,和我关系不错的小伙伴就都知道了我的这个想法,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没有一个人能感受到我的困惑和痛苦,我像是一个正常社会中突然跳出来当作靶子的怪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社会上的人,并不在乎你的痛苦,并不在乎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就是一个看似人类的怪物。
于是我再一次被取笑的时候,我追着那个带头取笑我的人一顿胖揍,后来那个人在医院里面躺了整整三个月。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取笑我。
人类就是这种具有众多劣等性的生物,当你想要真心换取真心的时候,面对的只有愚弄和嘲笑。可只要你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他们就又会像是一条狗那样崇拜你。
而在那段时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小男孩却又生生创造出了两个不同的人格来,分割了我的生活和时间,打乱了我的计划和目的。倘若我不曾一个人控制这具身体,我可能会接受。可我接受不了,原属于我一个人的时间,竟然要分出大部分来给两个臭男人。
可理智的推理者,潇洒的花花公子,让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消灭他们。现如今,这是我一举消灭他们两个人格的唯一机会,我一定会把握住。
推理者已经按照和我的约定,永远消逝在了黑暗的人体宇宙之中。现在就剩下了浑浑噩噩的花花公子,只要胭脂死了,花花公子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羁绊就会扯断。到时候他一定会崩溃,再加上我的推波助澜,我想他一定也会消逝。
这具身体就好像是一间屋子,本来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可忽然间,突然出现了两个大男人一块住在这里,而这一住就是二十年。时隔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有机会再过上原来的生活了。
因此胭脂,即便我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但是没有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多半个身子都已经在地狱了,那我就稍微辛苦一下,送你去上路吧。
我站起了身子,来到了总机面前,如今的科技还真是发达,如此之多仪器的运转,只要将插头一拔,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叹口气,看了看墙角上的监控,一把将插头拔了下来。我算好了时间,等几个小时之后医生再赶到的时候,胭脂早就死去了。
而当他们调取监控之后,就会发现是宿罪主动拔掉了电源。
当花花公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而宿罪,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这个资格拔掉插头而不用担上责任的人。
而胭脂的钱,也就通通落在了我的口袋里。
在这之后我就和闫知著辞职,用这笔钱去做手术。
当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就算还有漏洞,我早就变了一个模样,甚至变了我的性别。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体曾经是一名男性,我就可以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至于什么白纸扇红棍,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都过去二十年了,况且我和他们也只是有血缘关系而已,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
可就当我拉开了病房的门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宿罪,你想要去什么地方?”闫知著一手撑住了门,冷冷问道。
“你……”
这个时候,闫知著应该在刑警队工作,他怎么会来这里呢?
可不等我开口,闫知著已经开口说道:“你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闫知著出现在这里并不寻常,可现在我才刚刚拔掉了电源。如果胭脂没有死,那么就达不到击垮花花公子的目的。我只好装作花花公子的样子,对闫知著说道:“怎么?刑警队一天没有我,你们就专门来这里来请我了啊?”
林川和刘建已经走了过来,林川不说二话,想要绕过我从我的旁边走过去,似乎他已经发现了我的举动。可胭脂没死之前,我不能让他进去。即便是我做了再冲动的事情,都可以嫁祸到花花公子的头上去,而花花公子只以为是自己又失忆了。
想到了这里,我立刻拉住了林川的胳膊。可这个时候,我就看到他的一只手上已经掏出了手铐来,几乎就要拷在我的手腕上,我赶忙架起了胳膊来,挡住了林川的一击。可我刚想要反击的时候,一只大手却是死死钳住了我的胳膊。
闫知著板着一张脸,低沉的吼了一声,紧接着一个转身,将我的胳膊别在了我的身后,而一旁的刘建,已经趁着这个空档钻进了病房里。
“果然和你猜测的一样。”刘建说道:“电源被拔掉了。”
“我不希望看到她这个样子,是我决定的。”我对着刘建喊道。
可刘建并不听我的话,他依旧插上了插头,机器再次运转了起来。
“刘建。”我喊道:“我们不是好兄弟么?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
“他当然不会听你的话了。”闫知著已经给我拷上了手铐:“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叫你什么才好?女性人格。”
当“女性人格”这四个人字出现在闫知著的嘴里的时候,我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我的计划明明万无一失,怎么会被发现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闫队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说道。
闫知著指了指安画微:“从最后一抱之后,安画微就总觉得宿罪有些不太对劲。我想即便是你再聪明,你也应该不会想到。安画微身上有一种常年在解剖室里沾染的味道,这个味道和小男孩妈妈的味道一模一样。当他们紧紧相拥的时候,小男孩人格就会出现。可那一次,爱哭的小男孩没有出现。宿罪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不是,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说道:“是因为我健忘症么?我怎么想不起来,我曾经和安画微拥抱过。”
“现在还在装作是花花公子么?”闫知著将我推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温雅走了进来,拿出了一个本子来对我说道:“从宿罪加入刑警队的第一天,我手上就有从医院得到的关于宿罪多重人格症的第一资料。资料里显示他一共有三个人格,被医生称作小男孩,推理者,花花公子。”
“他们三个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温雅翻动着笔记本:“每一个人格我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可在记录的同时,我发现了在某一时刻,人格会忽然变得暴躁和易怒,甚至有伤害他人的举动。而几乎每一个患有多重人格症的病人,在患病的时候,都会出现这么一个相对于负面的人格。只是花花公子一直不承认自己的病,总把做过的任何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以至于我认为花花公子是相对负面的那个人格。”
“但是那个时候虽然是如此想的,可我也在怀疑,或许宿罪这具身体之中,可能还有一个人格存在。这个人格很少露面,甚至几乎不露面。那么这就有问题了,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人格不肯出来。是像小男孩那样胆小,还是有什么其余目的?”
温雅合上了笔记本:“所以这是我一直在研究的问题,直到昨天一通电话彻底让我们肯定了这个事实。”
“电话?”
我昨天仔细看过了花花公子在酒吧里的行为,甚至和每一个人的对话,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更没有给谁打过电话。
“我想你应该很迷惑。”
闫知著解答道:“那是酒吧女调酒员打来的电话,不过有趣的是,她怀疑宿罪杀了徐招娣,因为她说老板有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她想不通为什么老板将酒吧给了这么一个男人,更重要的是,她在之前接触宿罪的时候,因为他的多重人格症,这个女调酒员觉得宿罪是个精神病人。”
“尤其是,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最重要的线索。”
在这关键的时刻,闫知著给我卖了个关子,他忽然问我说道:“你从来都不喝酒吧?”
“我最喜欢喝酒了啊。”我回答道:“如果我不喜欢喝酒,我也就不会认识胭脂了。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闫知著摇了摇头:“花花公子是个十几年酒龄的老酒鬼,市面上有的酒,没有的酒,他几乎都喝过。而如果你也对酒有了解的话,你一定会看到那面全是酒瓶的墙壁。”
那是囚禁岛酒吧的特色。
“那面墙壁是用酒瓶子铺成的,而每一个酒瓶子下面都有酒的别称。”闫知著说道:“昨天晚上,宿罪暗示了女调酒员关于墙壁的事情。她去调查的时候,果然发现了问题。酒瓶和下面的名字对不上,她左看右看,发现错误的酒瓶拼成了一句话。”
“一句话?”我问道。
“我们身躯之内一个女人。”闫知著回答道:“这是三种酒的别称,就是三个酒瓶子,如果不是特别懂酒的人,就是盯着墙壁看一天也没有什么收获。可这三个酒瓶连成的这句话就是,我们身体中有个女人。”
我忽然想到了某一天,当安画微远去美国的时候,那个喝的一团糟的推理者。他和胭脂讨论了一晚上的酒,喝的烂醉。可我怎么能想到,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埋下了一个日后足以能对付我的伏笔。
“这不可能!”我喊道:“花花公子没有那么聪明的!”
“可这的确是会让你崩溃的事情。”
一个声音从我的脑海传出来。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花花公子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他十分坦然:“从胭脂变成这个样子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什么事情都不能逃避了。”
他径直走到了聚光灯下。
此刻我也不想去管宿罪在别人看来是什么样子:“你没有这么聪明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他对我这个哥哥,可是给予了厚望。”花花公子轻轻说道:“什么会让你崩溃?这会让你崩溃,二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很同情你,可我还有要去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会去寻找我们父母死亡的真相,可我会。”
花花公子云淡风轻:“可哪怕你给我一点点的信心,让我知道你会追查下去,说不定我会离开的。推理者担负的责任,如果你不能背起来,那么让我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跪在地上,可却只能控制宿罪身体的一半。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花花公子不可能这么聪明。
“你安心的走吧,我的姐姐。”他像是个关爱姐姐的弟弟,认真对我说道。
成王败寇,我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我不想存在于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