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村子一呆,就是整整十年。
琴琴在梦中,不止一次梦到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如果顺利,她本应该是从大学毕业,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遇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男孩。他们谈几年恋爱,然后结婚,生一个爱的结晶,过着幸福圆满的生活。
她会做什么工作呢?她很可能是一名新闻撰稿人,又有可能是一名编辑,还可能是老师,很有可能。自己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她此刻已经无法想像,可她很确定,不会是这个从来都不洗澡,喝了酒就家暴自己,成天在家里无所事事,赚不到一分钱的张牦牛。
那些曾经追求过自己的男孩子,现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他们现在也三十多岁了,可能早就有了心爱的妻子,有了可爱的孩子,过着本该是自己也应该过着的生活。经过十年的磨难,琴琴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不存在白马王子。
她有时候很后悔,不该这么轻率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甚至没和任何人说过。她的那些舍友,虽然她们有过摩擦,有过六个人的宿舍有五个群的情况,虽然她们都暗中攀比嘲讽,可那些青春的烦恼,如今看起来都那么可爱,像是生命中的恩赐。
还有她的父母,她有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们是不是还在苦苦寻找自己,是不是已经满头白发,是不是腿脚已经不方便了。她最怕的就是想到这个,她甚至不敢想。
像是一个黑洞,越想就越逃离不开。
人生充满了选择,可当有选择的时候,需要谨慎。
即便她必须每日做活,可她依旧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漂亮到张牦牛不敢将自己这个妻子独自留在家里。他像是狗皮膏药一样,一直贴在琴琴身上,寸步不离。
“你不打算让思源上学么?上学需要钱,你天天在家耗着,去哪儿拿钱?”
张思源五岁的时候,琴琴是这样跟张牦牛说的。
张牦牛并不放心,但琴琴说得对,自己的儿子不能不上学。张牦牛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当苦力。张牦牛白天去城里当苦工,将琴琴用铁链锁住,将钥匙随身携带。晚上不论多晚,他都要赶回来,看看自己的媳妇是不是还在。
他知道村子里有很多人都觊觎自己的媳妇,他晚上必须回来。
琴琴对此并没有抱怨,她白天照顾儿子,晚上照顾丈夫,温柔贤惠,实在是个好媳妇。
张牦牛对此很是抱歉,他一方面觉得愧对琴琴,别人这样对自己,自己却总拴着她,实在不是个玩意儿。可一方面,他又实在害怕。他知道琴琴太好了,自己根本配不上她。他害怕琴琴跑了,自己永远找不到她了。
琴琴很理解,她只是说道:“买个小乐器回来吧,我在家也没事做,等你攒够了钱,我们送思源去城里上学。在此之前,我在家里教思源。我虽然没有毕业证,但我也是考上了大学的,一些小学课程,我还是没问题的。”
思源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张牦牛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乐器来,这种乐器叫做手敲琴。一长条木板上,固定着一排金属片,用小铁锤往上一敲,发出清脆的铃铛般的声音。敲击每个金属片发出来的声音都不同,只要掌握了技巧,就能敲出一首曲子来。
张牦牛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来:“人家说这上面是乐谱,按照这个练,就能敲出曲子来。”
张思源拿起了小锤子来,叮叮咚咚敲了起来,一边敲还一边哼哼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调子,惹得张牦牛和琴琴同时发笑,屋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音乐是能安慰人心的。
似乎是琴琴的名字里有个“琴”字,琴琴很快就将这个手敲琴掌握了,每天傍晚,人们总能听到悠扬的旋律从张牦牛的家里传出来,很好听,十分好听。张牦牛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玩意,在自己手里就像是铁匠打铁似得,在琴琴手里,就变成了一个优美的乐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吧,张牦牛心里想。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好。
思源六岁了,也就该到上小学的年纪了。等自己攒够了钱,就送思源到城里上学。上完了小学,还要上初中,上了初中,还要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等高中也毕业了,就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上了大学,思源就和自己的妈妈一样,也是一名大学生了。
到时候,思源就能赚大钱,而自己,也能和琴琴过过晚年生活了。到时候,琴琴肯定就不会想跑了。他们老俩口,还要给思源张罗婚礼,让思源也娶一个和琴琴一样漂亮温柔的女大学生,到最后,再生一个大胖孙子。
男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张牦牛有了动力,他白天晚上打两份工,每每回到家里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琴琴会等着他,帮他擦身子,给他热饭,消除他一天的疲劳。
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地,张牦牛看着桌子上的二锅头,忽然抓起来,一把就将它扔到了院子里摔碎,吓了琴琴和思源一大跳。
张牦牛忽然涕泪俱下:“从此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我以后对你们娘俩好,好好照顾这个家,照顾我们的孩子,也照顾你。”
这是张牦牛所能做到的最浪漫的事。
不知道怎么着,琴琴也哭了。
最后,三口人抱在一起恸哭,张牦牛后来花了好长时间来回忆,他总是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会突然那样。
后来他明白了,那是一个男人有了担当的开始,那是他明白了什么叫男人的开始。
那天后,张牦牛再也没喝一口酒。
张牦牛原来是嗜酒如命的人,有的村民不信,故意请张牦牛喝酒,可张牦牛遵守了他的诺言,滴酒不沾,一滴也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