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得很快，到之前现场就被学校的安保人员保护壳。由于校园里自由活动，多数学生都看见了，消息封锁不容易，以至于场面一度混乱，运动会也无法如期举行。
事件最后以自杀告终，齐浚知道消息以后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耐心地教夏澄使用电视机的遥控器。
不论结局怎样，齐浚只知道，在那“自杀”的女学生坠楼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影。
运动会重新开幕，齐浚没打算再带夏澄去学院凑热闹，反而带着夏澄去了改造室，两人在里面泡了整天，出来的时候夏澄的眼睛还亮晶晶的，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还没玩够？”齐浚挑着眉，这小子真是个天才，若不是他知道夏澄这是第一次摸枪，他真会以为这是个高手。
可谓是真正的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搞得齐浚都有点羡慕嫉妒了。齐浚第一次摸枪太小，被枪的后坐力振得他手腕痛了好几天。而今天夏澄唯一一次没中，还是因为夏澄没用过枪，但在研究所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些警卫人员配备着各种枪械，好奇心起，立马来了兴趣，拿着枪，枪口对着他自己开了一枪，吓得齐浚天然的卷发都差点炸直了，立刻夺过枪，一阵警告，严肃谨慎的表情难得一见。
夏澄望着齐浚突然贴近放大的脸，一时怔忪失神，没有回答。
齐浚停下，因为突然，夏澄没收住脚，踩在齐浚的黑色军用靴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小脚印，煞是可爱。夏澄回神后看了齐浚的脚面两秒，颇为心虚地垂下眼帘，就在想着给擦干净的时候，被往前用力一扯，被齐浚轻松拎起来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
“笨蛋，想什么呢？”
夏澄像做了无数遍一样，熟练地把双手圈在齐浚的脖子，小脑袋枕在宽厚的肩膀上，糯糯地说:“明天去学校，想阿浚。”
齐浚沉沉地笑了两声，大手拍了拍掌上托着的小屁股:“还没去呢，这就舍不得了？”
夏澄在齐浚身上拱了拱脑袋:“人多，不喜欢。”
齐浚大手一挥，颇无所谓的语气:“那就不去了。”
的确无所谓，只要他愿意，即使养夏澄一辈子又如何？他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冲动，有时候，真想把这个依赖着自己的小家伙，永远地禁锢在自己身边。
在夏澄没看到的地方，那双锐利的眼眸，深沉而幽暗，有种浓重的黑水在涌动，危险且充满侵略性。
抱着夏澄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齐浚毫不自知，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夏澄差点被他勒断气。
齐浚气急败坏，一阵手忙脚乱地松开，又撩开夏澄的衣服检查，被苍白的皮肤上的乌青刺到眼睛:“难受都不知道提醒我？真是个傻的吗？！”
夏澄用脸贴着齐浚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不难受。”
夏澄说的绝对是大实话，语气说他他几乎感觉不到痛觉神经，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痛苦，就这一点窒息感和疼痛，还比不上在研究所里每天日程安排的九牛一毛。
齐浚:“……”
也正是因为这样，齐浚才觉得心里塞得慌，愣是一句话说不出话来，走到一边的茶几旁，生着闷气把夏澄放在上面，一头准备夏澄明天上学要用的的东西。
“阿浚，你，在生气。”
夏澄犹豫了一阵，没有下去，安分守己坐在玻璃茶几上，乖得像只人畜无害小羊羔，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齐浚忙来忙去的身影。
齐浚手上一顿，继续整理上课的书本，看也不看夏澄，就这么背对着:“没有！”
夏澄得到这明显口是心非的回答，反而沉默了，就这样坐着，直到齐浚收拾好东西，然后到吃晚饭也一直保持着，动也没动，倒是齐浚最后沉不住气了，摆好饭菜，磨磨蹭蹭走过来，刚伸手，就被夏澄猛地拍开。
齐浚脸色难看得不行，语气也阴沉起来:“你再拍一个试试！”
夏澄也不怕，他本来长得就小，坐在茶几上更是比齐浚矮了不止一个两个头的距离，抬着头，梗着脖子，也不搭话，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瞪着齐浚，又是可怜又是委屈，光是这一眼就把齐浚给心疼坏了。
齐浚脸色缓了缓，一伸手，又被夏澄挡开。这下齐浚是真火了，一手拍在茶几上，加厚的玻璃桌面登时裂出蛛网一样的纹路，发出悲鸣。
夏澄身体一抖，忍了一下午的泪珠子再没忍住，吧嗒吧嗒不要钱地滚出来眼眶通红通红的，像只惹急了的兔子。透明的泪珠顺着脸颊划出两条湿迹，掉落的时候像断线的鲛人泪化成的明珠，好看极了，晶莹而剔透，落到裂开的玻璃上，宛若千斤重般砸在齐浚的心头，又痛又闷。
齐浚是最厌烦人哭的，他一直觉得哭泣是软弱者的自怨自艾，就连当初外婆为了那两个杂碎哭瞎了眼睛，他都是无法理解，也同样不屑的，但因为是外婆，所以他才不会表现出来。
可面对一向都是隐忍不发的夏澄，有什么都闷在心里的夏澄，齐浚还记得上一次看到夏澄哭的时候，还是夏澄梦到自己受了伤哭得不行，而这一次，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对夏澄冷处理。
这样的笨蛋小鬼，如何不叫他心疼？
齐浚凑上前，无视夏澄微弱得没什么存在感的反抗，珍惜地捧着夏澄削瘦的脸颊，用拇指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啄着吻去夏澄纤长的眼睫上挂着的细小泪珠。
唇瓣下清晰地感受到传来的微微颤抖，仿佛细软的绒毛挠过心尖，又软又痒，说不出的感受和滋味，只是有个声音在说，再也不想看到如此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夏澄。
不管是在研究所里的初遇，还是在捡到夏澄的再见，齐浚从没觉得夏澄有这样一触即溃的破碎感过，比起脆弱的瓷器、玻璃还经不起摔打，像一层单薄的宣纸做的，一阵不怎么大的风都能吹破。
“对不起，宝贝儿。”
夏澄仍是梗着脖子，像一只被最在意的主人伤害了的小兽，尽管委屈难受，却不肯把爪子伸向伤害了他的人类，只是固执地坚持着它仅有的一丝即将崩溃的骄傲。
“夏澄，别不理我。”齐浚将夏澄僵硬的身体搂进怀里，密集的浅吻从夏澄的脸颊吻向眼角，又从眼角一路往下吻到冰凉的唇瓣，“宝贝儿，我错了，和我说说话好吗？你别这样，别哭，真会心疼死我。夏澄……”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来，夏澄刚止住的泪珠子又不要钱一样滚出来，他微垂着眼帘，睫毛轻轻颤动，似乎魔怔了，嘴里呢喃细语着:“……不理我，齐浚不要我了……”
绕是齐浚的耳力也听了很久，才听清楚夏澄嘴里说的什么，他一时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被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网裹住，拖进一个名为“夏澄”的沼泽，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但他，甘愿沉沦。
周一，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也正是夏澄入学的第一天。
耶伦学院从幼稚园到大学有全套教学体系，这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从幼稚园或者小学就直升上来的，插班生少得可怜，如今临近学期期末插进去的夏澄更是众人眼中的稀有生物，自然备受学生老师的关注。
加上不少人认出来，夏澄就是当初那件学生跳楼自杀事件里被血溅当场，还镇定自若地掏出手帕出来擦血的淡定少年。这也或直接或间接导致在夏澄还没入学，就已经荣登学校头条。
八点半的时候齐浚准时把夏澄送到学校，自己就驾车回去。
夏澄找到教导处主任的办公室，紧接着就被这位教导主任同他今后的班主任带去班级。
班主任姓王名伟，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个人也能娓娓而谈，不会冷场，但夏澄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怎么喜欢他。
因为这个人从见到的第一眼到到达教室，王伟脸上都一直保持着那种虚假伪善的笑，所以夏澄吊在后面，尽可能地和王伟保持一定的距离。
到了教室，夏澄的视线在门口挂着“高一（C）班”字样的门牌上停留了一秒，这就是他以后上学的地方了。
班里正在上英语课，王伟敲了下门，把门打开，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目光射向门口，站在教室过道的优雅女教师也停下课程，手里还拿着多媒体遥控器，目光温和，似乎在询问“有什么事吗”。
王伟看起来毫无压力，他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杜老师，打扰了，我送之前说要插班的新生来教室。”
杜老师了然地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走到教室门口，像是等待的样子:“王老师，你请便。”
“麻烦了。”王伟笑眯着眼睛，对着教室里开始喧哗起来的学生拍了拍手，“同学们，安静一下。我们班今天来了个新同学，性格比较文静，大家要多照顾一下。来，新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最后一句显然是对门外站着的夏澄说的。
夏澄凉凉地看了王伟一下，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去，越过女老师的时候，嗅到一股对他来说有点浓烈的香水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站到讲台上，挑了一支没用过的黑板笔在白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出自己的名字。
如果齐浚在这里，一定会发现夏澄写的字迹和他写的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样狷狂凌厉的字，和夏澄身上干净安静的气质判若鸿沟，夏澄给人的第一印象会让人以为他的字应该贴近于娟秀优雅的那种字迹。
不过现在的字迹也一样好看，班上的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起这个迟了一个月才来报到神秘新同学。
要知道耶伦学院里读书的人，可没有普通人家，对于新来的插班生，不论学校想怎样隐瞒，他们都能寻到蛛丝马迹，何况学校没有隐瞒的意思。
这个新同学不光来的怪异，长有一双银会色的眼睛，头发也是浅灰色的，不少人猜测新同学是混血儿。但他个人信息里除了有个哥哥，就是出生年月、姓名性别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信息。就连那个唯一的哥哥，也只能查到“齐浚”这个简单的名字，别的信息一无所有。所有的猜测通通都无法证实。
可太过简单的本身，就是不简单。
别的再想查，越是查越是迷蒙不清，就像投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
正是如此，这个身份神秘的插班生几乎在同一时刻，被学院里的好几方关注。
当然，对于学院里的一切暗流涌动，刚多了一个学生身份的夏澄同学毫不知情，在班主任的照顾下，夏澄坐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为什么坐在前面呢？咳……因为身高。
教室宽敞，班上是按单人坐的，没有同桌一说。
夏澄坐到座位上，从包里拿出英语书，然后，他发现齐浚准备得很齐全，可唯独缺了记笔记的笔。
坐在旁边的男生似乎一直在关注着夏澄这边，立刻发现了夏澄的异状，低声询问道:“喂，你忘记带什么了？”
夏澄一顿，转头看到一个清秀的男生头躲在高高的书本后面，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总觉得这张清秀的脸，有点眼熟。
还没等夏澄回答男生的问题，优雅的英语老师已经关注到没认真听课的男生了。
“苏素，请朗读一下这一段。”
夏澄听到这名字，登时就想起来了这个男生是谁了。
不过看样子，苏素并没有认出来夏澄。也是，正常人人谁会想到短短个把月，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除了表面上的年龄差距，一个月以前，夏澄还是个干瘦得皮包骨头的丑小孩，哪里有现在这粉雕玉琢的好相貌？
见是“熟人”，夏澄难得好心情地帮了磨磨蹭蹭，看起来很是尴尬的苏素一把。
“172页第十排， The old man old and bent……”
苏素眼睛一亮，感激地看了夏澄一眼，偷偷翻了一页，磕磕巴巴地读起来。
优雅的女老师是笑非笑地看着夏澄，夏澄则面无表情地与老师对视，这个有近十年教学经验的女老师很是惊诧，明明那样干净单纯的眼睛，她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那个少年人的想法。
是怎样的家庭和成长，才能养育出如此矛盾的孩子？
没再为难苏素，杜鹭娟继续讲课，只是视线偶尔会停留在那个认真听课但从不记笔记的新学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