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同一入金井赌坊,就听见骂骂咧咧的吼声从中间的赌桌传来。
其中夹杂着污言秽语,有几个甚至朝墙撞起头来。
季越同挤过拥挤的人流,凑到喧哗中心地,果然见到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别玩了,再乱闹,我就把你抓起来!”季越同见他捧着银票笑得特别鸡贼,料他定是又在这找乐子,手一伸,将银票全抢了过来。
“谁这么不懂事,敢抢小爷的钱?”王韵举起扇子要打人,却对上季越同审视的目光,干笑两声,打起了哈哈,“原来是季公子啊,我这不是看你们源芜县民风纯朴,好心教他们两手吗,别抓人啊!”
有几个认出季越同的赌徒,缩着脖子跑开了。
“你看看,把人都吓跑了,我还没玩够呢!”王韵遗憾的叹了口气,大咧咧的坐在了赌桌上,“直说吧,找小爷干吗,只要不是玩命的,都可以考虑。”
“帮忙救个人。”
“好说,哪家人,还有几天好活?”王韵跳了下来,用扇子敲了下季越同的肩膀,眼睛却不停的在几万两银票上打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季越同将人往赌坊外引,见他不注意,手一甩,直接将银票丢在赌桌上,“他就是找个乐子,你们拿回各自银票,不要去招惹他!”
王韵靠在墙壁上,直勾勾的盯着季越同,还不时用扇柄敲自己的头:“铁树开花了?红鸾星动了?居然叫我去救个女人,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一般来说,遇到这类骚话,季越同定是要嫌弃的瞥他一眼,可王韵等了半天,就只见他低垂个头,没点反应。
就跟哑巴了一样。
“我去,不是吧,你这小子也有今天,快说说,那姑娘长相如何,家里有没有钱?”王韵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凝重,展开扇子,朝他扇了扇。
季越同苦笑出声,将扇子挡了回去:“中毒的本该是我,我欠了她一条命。可惜我不通医术,只能麻烦你相助。”
王韵见他情绪不佳,也不再逗弄,只道需稍作准备,将事情应下了。
“对了,我那银票你总该还我了吧!”王韵正要离去,忽转过头,笑得一脸谄媚。
季越同皱下眉,将手一摊:“都还回去了!”
“靠!不是吧,四万两的银子啊,小季子,你也太慷慨了吧!”王韵张大嘴巴,彻底傻眼了。
他为了弄到这些银子,可还先投进去三千两的本钱呢。
遇到这煞星,他果然从来都只有被坑的份。
元好落在县城内的宅子,因新婚翻修,多添了几道小屋子,倒也能容纳下沈舟母女。
沈安惠坐在沈舟身旁,陪了好几日,那眼泪,自进了元家就没停过。
“夫人,新熬好的参汤,香着呢,您就尝尝吧!”小竹静立在屏风后,擦着眼泪一遍遍劝着,“要是小姐醒来,见您瘦成这副样子,铁定会心疼的,招揽名医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您就放心吧!”
“先头请来的大夫,顶多能控制住毒素,多维系几天命,我怎能不急?”沈安惠闭紧双眼,两行清泪沿着脸颊落下。
小竹探头瞧了眼沈安惠,纠结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要不,我们去问问季大人,下毒者还在狱里关着呢。”
“那个害人精,要不是他,舟儿能变成这样?”提及季越同,沈安惠便一肚子怒火没处撒。
小竹见状,只得闭紧嘴巴,不敢再提。
“义母,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屋外一声攒动,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满脸喜气的元好冲了进来,朝沈安惠拜了下。
“有个医术高超的游方郎中,专解天下奇毒,沈妹子肯定有救了!”
“真的?那快把人带进来啊,夫人这些天都快急死了!”小竹忙放下紫米粥,小跑了出去。
络腮胡子老鼠眼,两条眉毛长的掉在了耳朵上。手里举着个一看就很廉价的破幡,明晃晃的标着四个大字“凭银救人”。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大夫。
“这人能行吗,我怎么看他像个骗子?”小竹瞪着眼瞧了他半天,转头与元好窃窃私语。
元好挠了挠头,嘿笑两声:“我觉得没问题,刚才在酒馆前,他就治好个中了河豚毒的人。反正就当碰运气了,治不好也治不坏嘛!”
小竹被他一提,越觉着此人不可靠,撅了半天的嘴,才把人迎了进去:“事先警告你,救不了小姐没问题,胆敢乱开药方害人,沈家上下绝不放过你。”
怪郎中抚了下胡须,淡定的翻了个白眼。
小竹:“……”
突然好想揍人怎么办?
“您就是元好说的那位郎中?”沈安惠将来人细细打量一番,淡淡道。
“只要银子足够,死人我都能让她跳一跳!”怪郎中晒笑两声,摇了下手里的旗子,还特意把带着字的一面朝她贴近几分。
“您倒是实诚。”
沈安惠勉强挤出了笑,让开了位子,“一万两,若能彻底治好我女儿,还有厚礼相赠。”
莫说区区万两银钱,就算这郎中狮子大开口,要她沈家全部钱财,她也绝不迟疑。
“成交,老夫就喜欢痛快人!”怪郎中在众人惊骇目光下,将旗子甩到墙角,直接扒起了沈舟的眼皮。
“这人太粗暴了,小姐她……”小竹信不过那人,想上前把小姐护起来,沈安惠抬手一挡,冲她摇了下头。
辨认大夫素有一条古例,脾性越古怪,本领越高。
眼前这郎中行为举止都怪到了极致,想必医术也是顶好的,万一真惹急了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般想着,沈安惠便叫小竹去备些果品,耐心在房门外等待。
沈舟觉得身上疼,疼得十分厉害,似是连骨头都被疼碎了。
她忍不住低吟出声,想在黑暗中寻得一丝慰藉,可回应她的只有肩头上更猛烈的刺痛。
“肩头?”沈舟在梦魇中迷失许久,久到快忘了自己的名姓,忽觉有冰水从头上淋下,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季大人!季越同他还活着吗?”
坠落无边黑寂前的一刻,她只记得眼前飘着无数细雨,鲜红鲜红的,迷迷糊糊中似是听见有人用温柔的声音唤她,那身影,再熟悉不过。
“季大人,季大人?”
怪郎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抹了下嘴角的哈喇子,戳了戳在床上乱动的沈舟:“你的季大人正在闭门思过呢,想见他,就别睡了!”
说完,打了个哈欠,又听了会沈舟的呓语。
结果除了季越同,还是季越同。
“病人的毒已经解了,沈夫人,快给我准备银两来!”怪郎中凑在铜镜前摸了摸眼皮,朝外头嚷了一嗓子。
紧闭的房门登时大开,沈安惠率先冲进来,见沈舟面色红润,眼睛微张,直接崩溃大哭:“我的舟儿啊,你终于醒了,你可把娘给吓死了!”
“娘,对不起,女儿不孝,叫您老挂念了!”沈舟嗓子有些干,费力说出两句话,便轻声咳嗽起来。
沈安惠一时忙了手脚,在她身上又拍又摸:“小竹,快去把参汤端过来,要热的!”
站在后头哭泣的小竹,忙拭去眼泪,见沈舟正朝自己摆手,又哭又笑的往灶台奔去。
“娘,,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沈舟细细端详着沈安惠,见她眼角下有片乌青,愧意填了满心,“女儿一向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老天爷让她穿越一回,绝不会轻易将她的小命收走,虽然自己确实作了些死。
“还有脸说呢,那么毒的一柄箭,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挡了,你这孩子,要还人情也不是这么个还法!”沈安惠喂她吃了点粥,心里一松,指着她的鼻子,开始数落起来。
沈舟知她是关心自己,只一个劲的笑。
不过细细想来,她这回可算是亏大了。
那个呆子,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不知有否受伤,可曾来瞧过她一眼?
沈舟挂念季越同,便直接问出了口,熟料沈安惠听见此言,直接板起了脸:“舟儿,你刚解了毒,除了娘亲便问季大人,你不会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沈舟愣了下,旋即将头摇个不停:“那日拼杀太过惨烈,我只是惦念他的伤势,要是他死了,女儿的伤不就白受了!”
“他没事,你们那个县丞也被抓起来了。”
沈安惠顿了下,又皱起了眉,“你既然对他并无私情,又为何扑上去给他挡箭,你这身子骨,当真以为是铁打的不成?”
“娘亲说笑,我只是可惜一个清官死在冷箭下太不值当,一时冲动了些。”沈舟也不知自己为何就那么冲了过去,两世为人,她可从没过舍身救人的心思。
不去算计他人就不错了。
“舟儿,以前我总由着你的性子来,未曾管制你的行动,可现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以后必须听我的。”沈安惠为她掖了掖被角,神情凝重,“与季越同断掉往来,不要再去县衙了!”
“娘……”沈舟一愣,手指不自觉的扯向了被角。
“别怨娘不通情理,你一个黄花闺女,在外头总是要吃亏的,这回受了伤,下回就可能没了命,你若嫌呆在府中闷烦,娘陪你去外游玩,切不可再去找那个季越同!”
沈舟的身体本就虚,见一向和蔼的娘突然严肃起来,也不好再辩驳什么,只得闷头睡起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