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黑着脸色道：“你夺我元身却不给我名分，实实的其心可诛。”
于归毫无形象的挠了挠头：“那个……”
“我在乎。”修望着她的眼睛渐渐泛起了血红色，清澈的眼底倒映出一片火红的光景。
那是于归为了断他念头，和寄春君演的一出戏。
空旷的大路边，一座张灯结彩的茅檐客栈。四下里静悄悄的，单单为了等他这一个过客。
修想起来那场景就气的想要吐血：“我就那样不招你待见吗？”
于归道：“你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要不是我知道，你以为寄春君能好好活到现在？”修面上全是狠毒。
于归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时，那小子却忽然神经病一般，自己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云开雾散，霁月初晴，其清华灼灼，足以令日月失色。当然，这是于归自己以为的哈。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那小子望着于归：“忽然觉得咱们两个好傻啊。放不下彼此，觉得是为彼此好，所作所为却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令彼此更加痛苦。”他脸上挂着笑意，但目中却渐渐升起了泪意。
于归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可是她无论如何做不出那高难度的表情。她想笑，觉得此刻笑好像不合适，想哭，也觉得哭也不合适。于是就那样木着脸站在那里，看着修：“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你这是夸我吗？”修别过头去，想要趁转头的机会悄悄将眼泪擦去。他是男人嘛，不能轻易落泪。
于归却赶在他抬手之前，伸手将他眼眸下的眼泪挑在了指尖，送进口中细细的品尝：“涩的，咸的，好像还有一点点甜。”她认真的样子，差点儿令修再次动容。伸手推了她一把：“好啦，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天这机会难得，你务必要将欠我的还回来。”
于归抬头：“怎么还？”她没问欠了他什么，因为欠什么都不重要。就算此刻他们两不相欠，她也会想办法让自己欠他点儿什么，或者让他欠自己点儿什么。
修忽然将外面穿的天蓝色阔袖袍子脱了，露出里面红色的纱衣。那纱衣于归认得：“云岫霞衣？”她以为丢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修脸上因为这霞衣的映衬也敷上了淡淡的粉红色：“我睁开眼睛之时，它就在我怀中。我这才恍惚记起，这件霞衣是我缠着你，让你为我织的……喜服……”
于归自然记得，伸手牵过那纱衣的衣袖：“喜服么？你都没有说过。”
“你在，我也在。今天说了也不迟的。”他牵了于归的手，两人双双跪倒在鲜花如锦的地上，糊里糊涂的对着那遥远的虚空磕了三个头，又想对着磕了头。然后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眼睛里都涌出泪花来。
于归忽然想起了什么：“那红衣……”
修斜飞起眼角：“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于归哑然，她在意云红衣，修又何尝不在意寄春君。她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俩，兜兜转转是为了什么？”
修想了想：“为了证道。”
于归自嘲一笑：“这算什么道？”
“人道，也是天道。不曾经历，又何谈堪破？不曾堪破又何谈道法自然？”
于归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车轱辘话。”
修也跟着笑：“岁月不就像个车轮？看似还是那个车轮，压过的痕却永远是新的。”
于归问道：“那你说，我们这个车轮将会走向何方？”
修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于归笑道：“等于没说。”
修反问：“你觉得会走向何方？”
于归一愣，也指了指天，指了指地。
修展臂将她拥的更紧：“年华不复回，岁月不停留。所以，我们两个要做的，就是珍惜当下。总归我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这车轮走到什么境地，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他说到此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撸起于归的衣袖看了一眼，顿时阴沉了脸色，又将她另一只手腕也看过，脸色已然阴的能滴下水来，爆喝一声：“于归。”一把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你跟我解释解释，你什么意思？”
于归莫名其妙：“什么？”
修抓着她的衣襟，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为什么你手腕上没有姻缘索？我为白莲时就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在你心中，将我置于何地？”
“我……”于归直觉的百口莫辩，她也不知道啊。
修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上，愤怒的转身便走。
于归胸腔中顿时剧烈疼痛起来，挣扎道：“你要去干什么？”
修不理她，只管闷头向前。
“修……明觉……”
修的身形一顿，平直的肩膀瞬间塌陷了下来。身上的云岫霞衣渐渐褪去了嫣红之色，化成了黄褐色的僧衣。他那原本飘逸的墨发也随之化成纷飞的黑色蝴蝶，散入花丛中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光溜溜的脑壳。
于归强忍着胸中剧痛：“那车轮依旧，可走过的辙，再也回不去了。”
小和尚的低垂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无声的哭泣。于归胸中痛的更厉害：“明觉，对不起。”
却见小和尚缓缓转过身来，眼眸弯弯。他哪里是在哭，分明是忍笑忍的辛苦，以至于肩膀颤抖。只见他伸着胳膊给示意于归看。在他的手腕上，圈着一串五彩斑斓的珠子。
于归傻眼，连胸中的痛都忘了：“你是出家人啊。”
明觉走回她面前：“我是出家人啊。可是有句话叫万法皆空，因果不空，难道你忘了？”
于归哑口无言。
小和尚接着道：“你用精血帮我重铸元身，我自然要投桃报李。”
于归下意识道：“不用。”
小和尚道：“用的。你胸腔中若是空的，我住在哪里？”他睨视着于归，眸中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心痛的感觉怎么样？”
于归道：“已经习惯了，这是老毛病。”
小和尚十分夸张的摇了摇头：“你不会连无心之痛和有心之痛都分不清楚吧？你那时候喝多了寂灭之水，不记得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有心吗？”
于归这才想起，她的心早在重铸天道之时，化作那定法之星了。她一直以来以为的痛，却是是无心之痛。小和尚这样讲，莫非？
她惊异的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扑通……扑通……
“这……”于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想笑，笑不出来，反而眼眶发涩，肿胀的厉害。她抬手一摸，不出意外的摸到一手冰凉的液体。她后知后觉，自己这个时候的样子大约就是那种有哭有笑，笑中有泪的高难度样子。
她隔着眼眸中的泪意，望着忽然模糊了的小和尚：“你怎么做到的？”
小和尚道：“去红尘中找来的。我悟了许多岁月才明白，一个无心的人，自然也就无情无性。”
于归忽然想起自己昏睡中，那滑过喉头清凉的液体：“你给我喝了什么？”
“眼泪。”小和尚认真道：“很多很多，各种各样人的眼泪。这些眼泪饱含了世间的七情六欲，善恶嗔痴，是最好的红尘之心的药引子。”
于归久久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你有心了。”
小和尚伸手晃了晃自己腕上的五彩珠子，那是姻缘索所化：“我是有心，奈何别人无意。”语气中酸溜溜的。
于归笑着强调：“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的不是吗？”
小和尚垂眸：“阿弥陀佛。”一阵微风忽起，吹动那繁花仿佛波涛般汹涌。从那繁花之中陡然钻出许多笋芽儿来，须臾间就长成了茂密的竹林。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啊。
于归起身：“咱们回吧。”
小和尚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眯眯的示意她噤声。
只见一个身材单薄的女子，风一样从竹林外跑进来，焦急的唤道：“明觉，你在哪里？”
于归愣了愣，那不是自己吗？
再一个恍惚……
呃……
于归老脸通红，使劲拉着小和尚就走。
那竹林中的光景，实在太让人……
错了，不是难为情，是意动神摇，心帜摇摆，情不自禁……
反正就那么回事呗。
“你看到了什么？”小和尚跟着她，亦步亦趋。
“什么意思？”于归转头，狐疑的望向小和尚。这不是他弄得幻象吗？
小和尚又重复了一句：“你看到了什么？”
于归：“……”
小和尚眼眸澄澈，天真的像个孩子，令现在满脑子那啥的于归有种犯罪的感觉。她硬着头皮道：“没什么？”握着小和尚手腕的手却下意识的紧了紧。
下一刻，小和尚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竹林，还有……”
于归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回。”
竹林消散，整个饿鬼道都消散了去。
不过，还没等于归松口气儿，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就被劈头盖脸的烂菜帮子臭鸡蛋给重新砸蒙了。
只见一群老少妇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站在不归路边，手里拿着各种‘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