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第四天技宝被要求拨打第一通电话。她分配到了一个耳麦，办公桌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小盒，盒子上有几个按钮。王连俊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想，按下红色按钮接听电话，结束通话按那个黑色按钮，想拨打再按下红色按钮，如此循环，一天差不多可以拨打两百个电话。

　　她很怵头。十分钟前她就该按下红色按钮，可她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抄录着资料里的知识点假装有事可做，耳朵偷偷接收着其他同事的声音。

　　“您好，您对投资有所了解吗？……”

　　“您好，您做过投资吗？我这里是……”

　　“吴哥，我是前几天给您打电话的那个呀……”

　　“……嗯，就是这样，我在QQ上给你截图，你有不懂的随时咨询我……”

　　“……去银行办理一下吧，可千万别忘了密码，拿个小本子记下来……”

　　“啊，手机可以操作！你模拟盘会操作了……”

　　“您懂期货呀，咱这个是现货……”

　　“不了解啊，那……喂？您在听吗……”

　　“远程控制，接呀！”

　　……

　　技宝听着大家五花八门的声音，耳朵里嗡嗡响，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要跟客户如此说话，心脏突突直跳。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销售能力，身后挂着的白板上记录着公司十几个人的本月业绩数额。高的很高，低的挂零。怪不得销售公司业务流动大，如果自己两个月出不来业绩，也只好哪儿来回哪儿去。

　　前两个月是实习期，工资比正式员工少200元。张经理明确说过，实习期不出业绩也照常发够工资，算是给她打消了顾虑。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心无旁骛的学业务，努力让白板上的那个“虞技宝”名字后面有阿拉伯数字出现。

　　技宝听够了千篇一律的销售开场白，认为自己可以开始了，她把几句车轱辘话写在本子上。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后按下了红色按钮。

　　耳麦里“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几下，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谁呀？”

　　“您好，我这里是做投资咨询的，您做…”她没有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无论如何，第一通电话就算是打完了。很快她又趁机拨了三通，有两通是男性接听，听她表达完，说了一句“不需要”便挂断了，另外一通无人接听。

　　公司的同事们各自忙活着各自工作，并没有人朝她这边张望。

　　技宝在本子上调整字词，脱离本子她会惊慌失措。王连俊刚跟一个客户在QQ上远程操作过，他关掉远程，转头对她说：“就这么打，多打几遍就好了。他们问你就直说，不需要的不用管，我们是找有意向、不反感投资的客户，别的直接挂掉。”

　　她按照王连俊传授的经验，又拨打了几通电话，开场白渐渐烂熟于心，语气不再僵硬。十点半过后，公司里打电话的声音明显变少，她研究起了行情图。技宝把前两天保存的行情图故意弄乱，尝试着调出想要的画面，每一个选项每一个小图标她都点进去看，下午工作时她已经能自己调制简洁顺眼的行情图了。

　　“明天是周五，非农。都通知一下开户的客户，抓紧入金，赚它一波儿。”夕会上张经理这样说。关于非农一事张经理已经连说了好几天了，听说是特别重要的日子。宁敏今天打出来一个意向客户，并加上了对方的QQ号，会后她挤在几个老同事中间听他们传授如何让意向客户开户入金的成功经验，技宝拿着本子经过时感受到强大压力：宁敏如果有业绩了，那么她将不能在无业绩状态下心平气和的待到二个月之后。

　　对投资感兴趣有意向玩一玩的客户被公司称之为意向客户。

　　回到家，她在手机上下载了金十数据软件，这是一个金融交易必备工具，上面有各类国内外数据咨讯，还有行情信息，她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明天是四月五号，是技宝分手的日子。打开书橱，她找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照片。她丢失过一部手机，那时候她还没有养成资料备份的习惯，手机丢失后，与前男友拍的合照便荡然无存了。书本里的这张照片是两个人冬天爬风景区主峰时站在山顶上花20元照的一张合照，两人一人一张。分手时，他特意嘱咐不要把照片烧掉——烧活人照片是件忌讳的事。

　　照片里的技宝没有笑，对方也没有笑。分手果然是必然事件。这两年身边的人帮她介绍过几个异性对象，有的聊着聊着就互相删除了联系方式，有的见面吃过饭后突然没了消息，只有一个男孩，她至今还有印象。那个男孩在省内一家医院做财务人员，只比她大三岁，见面时他很认真仔细的询问技宝的各方面情况，同时也把他的个人情况交代了个底朝天。

　　他家刚买了房子，有还款压力。两个人聊天时他会提这些现实问题，也会说他事业上的晋升规划。小桃告诉她这种情况是不是寻求安慰就是寻求意见，技宝何尝不知，可她说不出建设性的意见，她只能安慰他、顺着他说话，后来对方不再跟她罗列生活问题，两个人聊了一个多月见了三次面，没说开始也没说结束，牵过手后就无疾而终。

　　看着照片，她想起了这个男孩。如果她当时能够再多些努力，说不定她和他是有未来的。

　　第二天李老板破天荒来公司主持早会，他再次强调了一遍非农重要性，要大家一定把握住一个月一次的非农机会，一定让客户开户入金。技宝注意到宁敏耷拉着脑袋，走出会议室时她的笔掉在了地上，负责带她的师父帮她捡了起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朝技宝这边看了一眼。

　　技宝回避着二人视线快步走到座位上坐下。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通话声也异常响亮。她不清楚非农具体是个什么东西，问王连俊，他告诉她“非农”就是美国劳工局公布的美国非农业人口就业数据，在每个月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公布。他说：“等有了客户需要做单，你自然就明白了。”

　　技宝把非农定义认真记录在本子上。电脑上的QQ图标突然闪动起来，她点开一看，宁敏发来了好友请求信息。

　　公司建有QQ群，这个工作需要用到QQ的地方远大于微信，技宝添加了王连俊和张经理的QQ，其他同事的她还没有添加过。现在宁敏主动来加她了，她忙点了通过，然后把宁敏放进同事分类一组。

　　宁敏：好无聊呀，我还没客户。

　　技宝忙回了一个笑脸发送过去。

　　宁敏：经理给你说的提成是多少？

　　技宝：百分之十。

　　想了想，她又问了一句：难道每个人的提成还不一样吗？

　　宁敏：应该一样吧，我还没拿过工资，不知道。你知道业绩怎么算吗？

　　技宝：张经理说按照客户的入金额算。

　　宁敏：这你也信！

　　后面跟着五个翻白眼的表情符号。

　　技宝忙问怎么回事。宁敏告诉她公司靠客户刷手续费盈利，入金1万不可能刷出1万的手续费，所以她昨天跟老同事打听过了：业务员的提成是按照客户刷的手续费来计算，可以拿到20%。

　　技宝对手续费的情况一无所知，小桃说过她的公司按照入金额计算业绩。她不知道10%和20%哪一个更靠谱。可应聘时张经理明明白白说过按照入金额计算。不过她还来不及过多思考提成的问题，毕竟她还没有客户，她得先熬过实习期。

　　宁敏：你找个时间问问老王，看看是不是这样一回事。

　　技宝回复了一个“好的”两个人便结束了QQ对话。

　　晚上群里炸开了锅，有入金客户的同事们都在等待非农数据的公布，大家热烈讨论并预测黄金白银行情的涨跌走向。今天白天有三笔新的入金额。由于数据今晚要公布，惯于投机取巧的客户在业务员的鼓动下多多少少有所心动，但真正入金的客户只有这三个。公司里把入金额低于5000的不算作一个完整客户，除非他们增加入金额，否则这类小打小闹的客户除了开发他的业务员自己关心外其他人都不大关心。

　　当然，潜藏的大客户除外。

　　晚上八点半非农数据准时公布。群里各种截图抛出来，技宝本来在厕所里大便，提上裤子后忙打开行情图观看，她看到五分钟柱状图直接出现了一个超大红色柱体，她换成半小时行情图也是红色的，换成一小时行情图也是红色的，换成一天的行情图这根柱体就变成了绿色。

　　红颜色代表涨，绿颜色代表跌。怪不得股民们喜欢红不喜欢绿！

　　“挖槽！涨的太猛了！我的客户崩溃了。”王连俊突然在QQ群里说。

　　“这个数据出来不应该是跌吗？怎么涨起来没完了？”其他同事跟着说。

　　很多同事晒聊天截图，技宝挨个看了一遍，大体都是客户在问为什么涨的那么猛。技宝不明所以，她感觉很神奇，涨涨跌跌竟然就能赢钱亏钱？！她感受到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十点钟入睡之前，群里出现了一波恭喜声。技宝忙复制粘贴别人发的鞭炮符号跟着发出去，她往上翻群聊天记录，这才知道原来就在刚才同事杨猛的客户入金15万。超过10万的客户都是大客户，老板带头恭喜发红包，技宝看着眼馋，她想15万业绩怎么也能拿到1万提成，加上底薪的话，那真的——太厉害了。

　　她又信心满满了。

　　次日技宝一进公司直奔白板而去，原来杨猛名字就排在张经理名字后面，名字后跟着一串数字，是那个9万的高业绩。加上昨天晚上的15万，也就是说一个月刚过去一星期，杨猛同志的业绩达到24万了！她又看了看后面其他同事的业绩，零蛋到几万不等，与杨猛的业绩相比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技宝：杨猛的业绩好高。

　　宁敏：杨猛是老同事，每个月都拿三四万的工资！

　　技宝：厉害。

　　宁敏回她一个加油的表情符号。技宝打了一个小时电话，她翻看客户记录本，想起昨天一个姓邵的客户给过她QQ号，她忘了添加！一阵手忙脚乱，对方那边竟然显示“不添加陌生好友”。王连俊告诉她这种情况直接打电话给客户让他通过好友请求，她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拨打了过去，对方瞬间挂掉。十几分钟后对方重新打过来，这个邵先生态度非常好，他答应添加技宝，并说让技宝把一些相关资料发给他看看。

　　挂掉电话后技宝郑重的把他记录在了“意向客户”一栏里。

　　四月中旬，宁敏开出第一个入金客户。两天后，入金总金额达到了2万。张经理在那天的夕会上表扬宁敏的工作态度，技宝这才知道她的师父王连俊是在入职第五天开的第一单。

　　她再一次感受到压力。回头看看QQ上的好友一列，她的邵先生早已经把她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