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走,一会儿还得开会呢!”我说。
“哎,你们说柴总不是判了十二年吗,怎么才两年就出来了?”凌子书店的周同说。
“估计提前释放了呗!”社联同事邓静说。
我心里五味杂陈,柴总是我敬重的领导,也是他提拔了我。他在公司的威信极高,受到普遍爱戴,不是其他领导可以比拟的。在我所经历的领导中,他善于换位思考,平易近人,亦师亦友,经常宽容和点拨部属,而不是像某些领导乱发脾气、只给压力,使得很多人得到快速成长。就是这样一个人,保持了清清爽爽的同志关系、规规矩矩的上下级关系,却在营造干干净净的政商关系上败下阵来。
在他被关押期间,我很想去看望他,但又怕面对尴尬的局面,见面说什么呢?我这个人在工作中可以侃侃而谈,但处理人情世故却难免笨嘴拙腮。现在他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第一句话,礼貌性地打声招呼似乎太冷淡,热情的倾诉离别之苦又怕吓着他,另外还要尽量避免讨好领导之嫌。
“别绕了,从万达穿过去!”我带领他们进入一栋白色建筑。
其实进去前我是有点疑问的,白色建筑不算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断定它就是万达。这里有点像唐州东购区域,从“万达”与东购间的街道走是正路,我们再多走十几步也就绕到了街道上,但是为了尽量争取时间,我连这十几步都想争取过来。
欲速则不达,“万达”似乎真的不是万达。我的想法是好的,直角三角形取斜边,前门进后门处,少走路省时间,进去后却不是那么回事。进门就看见两个楼梯,右边的比较陡,因为挨着西墙没有窗户光线很暗,我猜那是上写字楼的。前边的缓且宽,因为南墙上开着窗户显得非常亮堂,我猜那是通向二楼商场的。两个楼梯间有个小过道,开在南面的楼梯边,我猜那是通向楼房后身的。
我后来反思,最大的失策就是带人进了小过道。我头前开路,先上了一段紧窄的楼梯,紧窄的程度是宽度三十厘米,半截还竖放着一辆自行车。我心想这是谁家的,什么便宜也占,没有好气地把它拨拉到左边,好让后面的人侧身通过。我以为上了这段楼梯就该往西南斜插过去了,没料到上面是个回形楼梯,同样的窄,乱堆乱放更胜第一段。在这里,你几乎可以找到任何生活废弃品,纸箱、铁丝、塑料管、缺腿的凳子、暂时用不上的花盆应有尽有。我有时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就在这些废品上踩过去。
我们平常走的楼梯拐弯处都有一个平台,回形楼梯的拐弯处是断层的,不但没有平台,而且都没有连在一块。我有时迈大点步子能跨过去,有时就需要稍微用点劲跳过去。我耐着性子上了大约四五层,发现直接到了顶楼。顶楼是个封闭的楼梯间,既不通向大楼,也不通向外边,虽然不愿意接受事实,但是很不幸我们被困住了。
冀东股份是冀东矿业的上市公司,它的办公室主任A四十多岁,是个女中豪杰,素来精明强干、独当一面,今天却办了一件让人揣摩不明白的事。
A邀请柴总开办讲座,要求公司青年干部全部参加。走在去会议厅的路上,我看见了人群中的柴总。他与几年前变大不大,鬓角的头发微微发白,却不是在监狱关出来的,而是五十多岁年龄人的正常现象。他标志性的浓眉大眼依然焕发着光彩,瘦削坚毅的脸庞仍然令人肃然起敬。
人们离他虽近,却没有交谈,显得那么清冷孤寂。我想领导也挺无聊的,他不跟别人说话,别人就不敢主动跟他说话,围绕在他身边的不知道哪个是真心、分不清哪个是假意,想交个知心的朋友恐怕很难。何况,柴总处于刚从监狱出来的敏感期,顾忌大多数人也跟我一样,想跟他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行人进入会议厅,各找座位坐好。A伸展右手想引领柴总走向主席台,柴总跟没看见似的一屁股坐在中间倒数第二排,埋首桌面看稿件。他手拿钢笔边看边改,丝毫不受外界干扰。A没有办法,见所有人都坐好,她也回身找座位,最后坐在我右手位。
国企的年轻人活泼不足、严肃有限、团结中透着紧张,被调教得谨小慎微惯了,到哪都是公序良俗的楷模。所以不用强调,会场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柴总发言,想知道他讲的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内容,因为这里面有不少都是做过秘书的,还有一些人事、党群部门的写手。
死一般寂静,掉根针都能听见,这样描述有点流俗,却真实再现会场情境。柴总富有磁性的声音久久没有响起,西南角靠窗的几个女孩已经忍不住偷偷回头瞧上一眼,她们也许听说过柴总的魔性男低音,却因为没有打过交道未曾亲闻。
我知道柴总肯定在校阅稿件,他对发言稿要求很高,总是反复修改,不到最后念出来的那一刻不会定稿。我也为他揪着心,这么多人干坐静熬,场面似乎太尴尬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包括我的更多人耐不住回头看,柴总终于开了金口。
“一、有力发挥组织力量,培育市场活力……”他吐出这些字后摇摇头,嘴中念叨着:“这样说不行!”拿钢笔划了一道儿,在稿件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又陷入沉吟。
空气再次凝结,秒针再次变慢。
十几秒后A提醒道:“没事,念着顺口就行!”我也怕柴总出糗,紧跟着说:“对,顺口就行!”与我隔着一个座位的时向波不爱听,说:“什么顺口就行啊?”
柴总始终再未开口,A没办法离座带领柴总离开会议厅。会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种看法不一而足。
姚刚分人群登上主席台,态度鲜明地挑明了他的看法,他不赞成举办这次讲座。大概意思是柴总尚未刑满,怎么出来的还不清楚,不应该在这种时候邀请他发表演讲,因为这样会扭曲人们的价值观。
我对他刮目相看,敢于讲真话需要勇气,何况当着这么多人,不管是否达意,总归难能可贵。不过我又感到悲哀,现场很多人支持姚刚的说法,但为什么之前没人表示反对,反而你跟我随地违心参加呢?
讲座结束,人们逐个退出会场。我回到公司大楼,发现忘带了文件包,转身透过玻璃看见会议厅中还剩邓静几人打扫会场。她们在检查桌椅上是否有遗漏物品,如果我的忘在里面,她们不会看不见。因此我没动步,站在原地等候。
邓静收敛了不少物品,肩上挎了几个包,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我看了又看,其中黑色的长挎包与我的最相似,但显然不是我的。她还要说什么,但我受不了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逃也似地回到宿舍。
我们宿舍是个大间,挨着南墙平行放着四张床,北面还有很大的空地。东西两侧各有一扇房门,西门通向建国路,东门通往东购。一名警察拿着登记簿走进来,说:“你们有没有投钱,投了多少?”
“是建国路非法集资案吗?”我问。
“行啊!还知道非法集资!”警察扭头看了看我。
“我没投。那玩意一看就是骗人的,谁上那个当?”我说。
左边的室友也做了登记,除了我就他在屋。我住最东面那张床,床头东侧是淋浴间。我把手表摘下放在床头柜下了床,从淋浴间拿出拖鞋甩甩水穿在脚上。
“穿鞋干嘛,去逛街啊?”室友问。
“不去,街有啥好逛的?”
“买东西啊!听说东购的手表正在促销,要不去买块?”
“我又不是没有,你看!”这时我已走到他的床边,边扣表链边把手腕伸到他眼前。
“就你这表三十五块钱一块,水货市场有的是,咱们买好的去。”他不屑一顾。
我摇摇头,怀疑他根本不懂表。我手腕上戴的表是凌子背着我在正规渠道买的,价值一百个三十五。
公司的办公室是一个个小写字间,中间用玻璃推拉门隔开,办公桌形状类似于小学生课桌,只是更加精致些。
“这就是我们办公室,现在都没上班,所以把桌子都归到了一块儿。”我领着到访的社联同事马莹和龚波转了一圈,随手挪动了一张摆放不太规整的桌子。我又想起马莹走时把她的桌子留给我,估计她会留意,心存愧疚地主动说起,“这张是我的桌子,以前在那间屋,不知被谁搬到这间屋了。现在的桌子乱搬乱放严重,小马留下来的那张也不知搬到哪去了。”(桌子的事没有现实依据)
“那我一会儿自己找找。”马莹不在乎地说。
我心想还找什么啊,我说这些话就是不让你找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定沦落到哪里去了,都怪我没有保存好。我走到另外一间屋,看见桌上放着一大把韭菜,择得十分干净。我拿过一根说:“中午咱们就包饺子吧?”
马莹说:“不急,我给你发过去几张图片,你看看。”
我划开手机,是早点摊改造图。每两张照片并排,左边是改造前,右边是改造后,照的是笸箩里的食品。改造前后的最大不同是食品种类、摆放顺序和秩序,右边的图片把同类的归在一起,摆放得更好看。这时候我们已在北门外的院里,当我拿着手机移开时,手机里的图片已经真真切切出现在木架搭成的早点摊上,成为真的笸箩、真的早点,而且摆放的丝毫不差。
简单的改造效果惊人,食客络绎不绝、争相购买。要知道这可是在我们单位的大院里,相对比较封闭,可以想象要是在院外卖会多么火爆。早点摊怎么会摆进来的问题在我脑中一闪而没,随之被马莹的商业手段所折服。她以前总试探着让我代理业务,我几乎不曾认真理会过,这次她是要让我看看实际效果,对我落后过时的思想体系形成冲击。
这时,南门外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是邓静。她拎着水果和零食,非要缠着我跟她逛街。我拗不过,心里又有点窃喜,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另一边,李冰在写字楼走廊里向马莹表白,说:“我早就喜欢你,但是看你天天和龚波在一起,怕你喜欢的不是我,我不敢说。今天我跟你说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
“傻,我跟他是做生意,你应该感觉到啊,我喜欢的是你!”马莹说完,送给李冰一个热吻。
我明明在外面,可是我感觉马莹吻在我的嘴唇上,后来我真的又到了走廊里。马莹的妹妹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又走到南门外,说:“我们分开吧,以前你总不让我跟别人的男朋友一起玩,可是你现在却跟别人的女朋友一起玩。”
马莹的妹妹以前找过我一次,如果今天她没出现我已经记不起她了。她说的话我觉得有道理,可是我的邓静呢,她又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