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会突然想做一件事情,如万蚁蚀骨、百爪挠心,吃什么都没滋味,做不到决不罢休。我现在就特别想游泳,即使天气不是很热,甚至有点凉快。
不能确定是不是栅栏村,村西的大坑水质有所改善,由原来的黄土色变成浅蓝色,这归功于水位的上涨。这段时间没有下雨,大坑没有源头活水汇入,水位上涨的原因无非是地下水充盈,可是地下水又是从哪来的呢?哦,我猛然抬起头,一定是前面的大坑来水了,那我为何还要在这洗澡,前面的大坑才称得上真“大”。想罢,我精神振奋起来,并不在坑边停留,而是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赶。
我的亢奋并非没有理由,要知道西边那个大坑已经多年没有来水,它只存在于父辈的传说中。听说父亲小时候曾经在坑边溜达过,那里碧波千顷、浩瀚无垠、鱼虾成篓、候鸟成群,从没有人游到过对岸。而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那里不过是春季的风沙源、夏天的青草田,六七月的汛期也只能积点零零散散的水洼,人们深信时过境迁,这里再也难现当年的汪洋。
在农村,妇女永远是传播信息的最佳媒介,她们不但具备获取第一手信息的能力,还拥有整理加工、传播扩散的本领。与我同时往西走的还有一名妇女,她听某家二婶子说大西坑来水了,特地领宝贝出来遛遛。我问:“你们家宝贝呢?”她指了指道南边的沟里,一条几米长的大蟒蛇正随着她的脚步往前游。我看了看那个妇女,论养宠物,我只服她。她一定喂得很好,不敢让它饿肚子,否则怎么睡得安宁。
妇女的话和沟里的水印证了我的想法,没走多远就看见一片静得出奇的水面。某家二婶子和另外一名妇女挽起裤腿站在水里聊得火热,刚被淹没的地界在她们两人中间映出一条恍惚可见的直线。在她们身后则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辽阔水域,所谓“潭面无风千万里,水天一色无纤尘”,正应当是父亲小时候才有的风景。我陶醉了一会儿,想好好看看这百年难遇的大水。凭人类的聪明劲,假以时日定将砌好围墙、设上路障,以后须买门票才得以观看了。
因为有女人在场,更因为有条秉性难测的蟒蛇,我不敢下水,原地折返回来。不曾想到,那个妇女也没跟某家二婶子搭话,随着我往回村的方向走,她们家宝贝蛇自然如影随形。我看着沟里的蟒蛇发毛,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心想这个妇女不会是针对我吧,水中的巨蟒难道在等待指令伺机而动?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早日逃出她们的攻击圈。
水沟与大西坑相连,却与小西坑隔绝,只要过了小西坑就切断了巨蟒的水路,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小西坑北面有条道通向北大坑,为了彻底摆脱潜在的危险因素,我毫不犹豫地拐过去。妇女与蛇应该没有跟过来,因为我再也没有看到她们,注意力紧跟着被一个老头儿吸引过去。
老头儿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目光炯炯,非常健旺,正在路边的空地上打磨一件奇怪的兵器。在他身边地上,散放着几件成形的兵器,除了木柄取材于天然树枝、稍有不同外,其他地方一模一样。总体上像是短柄五尖四刃刀,握柄是弯曲的,用以固定握姿。向外的三条刀刃是正常的支起状态,朝着持握人的一面刀刃紧贴在中间的木棍上。
我正好奇地观看,老人说话了,“试试我新研制的兵器怎么样,它可是耗费了几个月的心血。”
“那我试试。”我随手拿起一件。兵器份量很重,支撑件乌黑锃亮,刀刃开得很窄很薄,兼顾了对抗与锋利。做工算不上十分精致,尤其是木杆打磨得不光滑,但若不吹毛求疵,也是一件拿得出手的兵器,在实用性上基本过关。美中不足的是朝着使用者的刀刃,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一面也要装一条,打起仗来岂不是容易伤到自己?比如面对一个力量远大于使用者的人,对方兵器砸来,这边招架上去,慢慢被压下来,想想就斯斯的肉疼。
“你的菜刀不错啊,我给你修修怎么样?”老人眼睛盯住了我手中的菜刀。
这时,我们俩不知何时移到了道边的柳树下,这里有老人的磨刀架、工作台。我将手中的菜刀拱手递给他,面对这样一名和蔼可亲的老人,任谁也无法拒绝他的好心。
“这刀钢口好,我修刀这么多年,也难得一见这样的好家什!”说着,他将我的刀柄换了,又递回来。
我有点哭笑不得,本来挺好的一把刀,让他这么一改,简直没法用了。原来手柄与刀身是一体的,他不知怎么捣鼓的,手柄磨成一条铁片,换上了一块粗糙的木头柄。而且只有一面有,另一面还露着钢片,拿在手里硌得慌不说,木柄还晃来晃去得没有固定好。
“大爷,我这可是扬州刀,原来的刀柄挺好用的。”我不好出言责备,言下之意想让他再换回来。
“你听我的,就这么用,包你好使。”老人手一扬。
从他的眼神与动作看,显然是能力使尽,没法换了。我有苦难言,名义上人家是帮我修刀,至于修成什么样,好像并没有标准,只能吃个哑巴亏。
南边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手中拿着文件夹,找老人签了个字走了。这老头似乎是某公司的董事长,修刀只是业务爱好,制作奇门兵器也是近来才喜欢上的。
“我给你介绍个人吧!他做机器人,你做兵器,而且都倾注了大量心思,正好是天作之合。”我向他推荐妹夫,说完又觉得仿佛用词不当,却也不便再改。语言是沟通工具,意思传达到即可,没必要在说错话上纠结太久。
“这么铺行吗?”克勤站在旁边说。
“行,立式铺砖,这可是长安街的铺法,多少年都不坏。”我也不用别人帮忙,“噼噼啪啪”地码着手里的砖块。那是马路旁常见的红色渗水砖的扩大版,跟以前农村盖房打的坯差不多大,我相信没有几家舍得在阳台上这么下本钱。我自认干活儿是把好手,只是很少有活儿值得我亲自动手,不一会儿整个阳台就铺好了。
我自豪地踩在上面来回走了两趟,铺的时候感觉严丝合缝、无可挑剔,但走在上面完全是另一回事。短暂时间内,我已挑出三处毛病,不完全平整,砖与砖之间缝隙大,个别的有点活动。走到外间屋门口,顺着墙一看,我才真切感觉到打脸。阳台与墙之间留了一条很大的缝隙,或者称为“沟”更贴切,红砖的竖面一排排错落地展现在眼前,竟然不是一条直线,墙间距大小不一。
“盖厕所还剩下400块砖,用那个填吧!”大哥也看到了这条大伤疤,提出了可行性建议。
我羞臊难当,真想用自己这具无用之躯填上那道沟壑,还得脸朝下,省得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苦瓜脸。但羞臊是没用的,问题摆在面前,渗水砖不多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排解。
我有气无力地说:“行,就用那个吧,剩下的铺当院,有多少算多少。”
厕所边放着一个洋灰柜,洋灰柜边有两个垃圾桶,传钟大娘正在给垃圾桶贴条,见我过来说:“以后垃圾分类,我负责监督。”
“行啊,早该这样,幽州已经实行老长时间了。”我想不到转钟大娘有这样的觉悟,更想不到村里能有这样的新气象,“那我现在手中的包装袋扔哪?”
“不知道怎么分的,先放洋灰柜里。”传钟大娘边说,边把旁边的两套桌椅摆齐,使看在眼里的我一头雾水。垃圾箱旁放桌椅,是给扔垃圾的人临时休息的,还是用于传钟大娘在此坐着监督的,关键是有两套,让人猜不透它们的用途。
我把手中的零食袋往洋灰柜里放,女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说:“洋灰柜是你家的,我姑父放这儿的?”
我仔细看了看,又往北朝外间屋看,果然是我家的。掀开柜盖,里边有几袋子东西,不知道装的什么,软软蓬松的样子,不是棉花就是丙纶网的线头。我放进去的零食袋顺着大袋子漏到柜底,柜底是窄窄的横竖两条水泥板,其他地方都是空的,大袋子尚能放在上面,但零食袋直接漏到地面上。
我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有人跑过来告诉我母亲去世了。我半信半疑、跌跌撞撞跑回家,只看见父亲一人在院里,双手划拉着一步步往前走。
我登时流下了眼泪,原本以为父母不和,父亲每次酒后都恨不得掐死母亲,母亲走后他应该活得自在才是。现在看来,他一下子没了恨的对象,精神支柱瞬间垮塌,身体变得很虚弱。之前王克业对他的眼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不良后果也完全爆发出来,他双眼失明了。以他要强的性格,岂能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