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像极了地下室的阴暗房间,也就五六平米。西边是出口,但已被厚重的铁门封锁,北、东、南三个方向挨墙放着高架铁床,离地约一米五。我睡在东床,床头抵着北床床尾右侧,克贤睡在南床。
北床上背对着我们坐着两个接生婆,穿着黑袍、蒙着黒巾,手指在空中灵活地捏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她们面前放着一个瓷盆,里面装满令人反胃的黑色粘稠液体,中间“咕咕咕”冒着水泡。北床上的一切与封锁的铁门共同营造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氛围,明知道接下来不会有好事发生,又惊恐地期待那件事赶紧到来。
接生婆的手不时在盆里蘸一下,很快在空中捏出一条扭曲的胳膊,接着是肩膀和脑袋。虽然是个侏儒的雏形,我已隐隐感到一丝寒意,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若干年前,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个床上,好像发生过一出惨剧,那是什么呢?
我苦苦思索,终于想起来。接生婆“接生”的是个可怕恶魔,但刚出生时极其衰弱,须啖活人血肉全其形、壮其力,我和克贤被锁在这里,就是它的盘中餐、腹中肉。上次它刚刚成形,就跑过来吃我,我好像被它吃了又好像被疏忽的门卫放走了。想到此,我的视线转移到铁门上。对了,上次门卫让接生婆进来忘了锁门才让我们逃脱的,他们认为我们已是瓮中之鳖,已无反抗意志和逃生能力,认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只会“咩咩”哀叫。
可怕的故事为什么总是重演,给恶魔准备的食物为什么总是我?悲哀和绝望还未完全升起就被希望的火苗压下去,慢着……既然是重演……我应该还能逃出去。我“腾”地跳下床,趁着恶魔未成形,先去检查铁门的锁,果然没锁。拉开铁门,北侧仅有一段向上的窄楼梯,走上去再转一截楼梯,就登上一个门洞的房顶,房顶上还盖着一间小房。
我边走边回忆,上次我躺在小房房顶上逃过一劫,追查的人可能以为我跳下过道跑了,并没有上房顶搜查。这次本来也应该照本宣科,但小房却跟上次不一样,现在太矮了,跟我个头差不多,稍微翘个脚就一览无余。我突然想到克贤还在屋里,恶魔就要降生,应该赶紧回去拉他出来。但是如果他已经被吃了怎么办,我回去岂不是送死?
万村北是空脚轮滑项目比赛起点,参赛选手只有我和两个小孩。小孩A技术好,为人老实,经常被小孩B算计,两个人处于交替领先状态。我的灵活性不如他们,因此在崎岖的小路上一度落后,但没过多久就利用两人的纠缠超越了他们。在转向通万村路的大道前,我因为没有看清路,提前拐了弯儿,并来个夸张的空中大跳跃。也跳起来了,也发现这只是一条放羊的小道,道上长满青草,若是落下去免不了栽个跟头。
为了延长滞空时间,我把力量灌注在脚尖上,尽量往前伸,使下沉速度变慢。利用这点时间,我看见小道上有两段铺着地砖的地面,虽然只有一米来长,而且砖缝里也长着草,但要选好落点、运用得当的话,完全可以作为临时过渡点。就这样,我顺利跃至北边的大道上,不但没栽跟头,反而扩大了领先优势。
一路高歌进入栅栏村,因为比赛路段路标不明,在面粉路上我转入王修革老师家门前去西南洼的路。转过去后,才看见那边正在修路,几个人往路上铺着塑料纸,找人问了问才折返。宝贵时间就这样浪费了,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孩滑到了前面,等我再转入正轨,他们已滑到王克让家西侧,马上就要转入东西大街。
如今看来不可能再追上,比赛的奖金只能拱手让人。我失落摇头的样子看在面粉厂南出口的观众眼中,不愧是本村父老,他们提醒我可以买其中一个小孩赢,兴许还能挽回一点损失。我心里苦水直冒,是啊,赌赢了当然好,赌输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可能没有完成比赛,接下来出现在家里的外间屋。圆桌上放着两大包竹笛,笛头都镶着玛瑙,笛尾却没有,显得很不搭调。拿起来仔细看,笛身老旧,做工粗糙,不像是我摔坏的那支。思来想去,记起是二姨父闲来没事所做,知道亲戚里就我一个人吹笛子,就让表哥捎给我。
东洋灰柜上有支七孔竹笛,出音孔却只留了一个,而且头部扁、尾部细。笛头像个唢呐吹口,放在嘴里既不像喇叭又不像箫,不管我怎么试也吹不响。一会儿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匠人,干巴巴一团精气神,帮我重新加工了很长时间,最后用纸卷成小棍在尾部往里捅,竟然奏出美妙的乐音。洋灰柜上还放着一个旧的小葫芦,感觉上与七孔竹笛是一体的,但接了几次也没接成葫芦丝。
我对匠人的才能敬佩不已,坐在锅台边翻看他随身带来的书。书里有几首诗,我读了两首,都是没接触过的,但文笔意境俱佳。诗书虽好,但生活更多是眼前的苟且。放水了,我只能放下书接水。家里的小瓮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大瓮,这样五天的水该够用了。掀开瓮盖,两个大瓮里都还有半瓮水,翁边没有空桶,水管没来得及放脏水,直接接进瓮里。水涨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满了,与水管半径和水的流速有点不符。
瓮里掺杂了浑水,我想只能镇净后再用了。院里不知有没有人,我拿着管走不开,水瓮满了喊一声有人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