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妍伸手紧紧抱着我。夏天的衣衫轻薄，我能轻易感受到她身体的灼热，也能察觉到她的整副身躯都在轻微颤抖，她将面颊贴在我胸膛，低声说道：“我一直都在害怕，从知道这梦境是我造成的，从见到第一个人死，从看到小落倒在我眼前，每一次都让我手足冰凉，浑身发抖。可我还是坚持到现在了，因为我知道在这梦里承受最大压力的，从来都不是我，连一直挡在前面、支撑住整个梦境的你都能坚持到现在，我又怎么敢轻易说放弃呢……”
她说完，抱着我的手略微松开，转而轻轻抓住我的手臂，用更加低微的声音缓缓说道：“沈羽，其实在这种时候，你最想陪在身边的人，是小落吧。”
她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将我推开后却不敢看我，只将头偏开，怔怔盯着栅栏外的灌木。
“我……对不起。”细微柔弱的声音中满含歉疚，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她像是终于抑制不住，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将头扬起，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最终随着压抑而怅惘的一声叹息，蓄满眼眶的泪水溢出更多，顺着面颊流成两行。
对不起……
是谁该说对不起。
错，又究竟是谁的错？
是我太弱了，没保护好小落，还是王妍太固执，三番四次的包容周明轩，又或者是柳心颜太恶毒，设计了这样一个阴险的圈套？
或许这世间的事情都是这样，错也从来就不是哪一个人的错，所有的指责，所有的愤恨，只是要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的对象。不过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有的人会将过错都推予他人，有的人却将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我从来都没有怪她。
我伸手帮她拭掉眼泪，温声对她说道：“三天时间，还不够让你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吗。”
“那天周明轩还能随我们回小楼，你帮他求情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是柳心颜也在帮衬着说话。其实把话说开，无论是小楼被破坏，还是洛小落的死，都是周明轩与柳心颜两个人的阴谋算计，和你都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也根本没必要对任何人说对不起，更不必感觉到内疚，”我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一种情况，不由把话一顿，皱眉问她：“还是说，你这是在帮周明轩道歉？”
王妍摇头说道：“我没资格代表别人，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救他，就不会在那里耽搁时间，小落……也不会死。”
“柳心颜要夺禅机，她想杀的人是我，小落是帮我挡剑，”我淡淡说着，“就算当时我们没理会周明轩，同样的，柳心颜也不会选择暴露身份，她总能找到动手的机会，若是那样，结果可能会更糟。”
其实在那天死的人不是我、不是王妍，对这个梦境而言的确是值得庆幸的事，我当然不是说发生这种事，我反而要去感谢王妍，但我却不介意她这样去想，如果她真能这样去想的话，心情说不定会好一些。
但王妍只是苦涩低笑一声，她的手像是随意搭在栅栏上，手掌像我之前那样握住栅栏的尖角，只不过我是想借由这种刺痛让自己变得清醒，王妍却像是想要发泄，那暗红的木质栅栏上，有同样红色的血珠顺着板面流淌。
我拉着王妍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开，那手掌上被栅栏割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在整个白皙的掌面蜿蜒，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帮她将手掌上的血小心蘸掉，我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对她说道：“这些都过去了啊，我都已经不去想这件事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在意？不是你和我说的吗，有天光舍利在，洛小落一定不会有事，现在反而要我用这句话来安慰你吗？”
王妍将手抽开，放到眼前看了看，她的眼眶仍有些泛红，眼泪却已经止住了，她怔怔看着，闭眼微舒一口气，再睁开时，神情也随之平静下来，看着我，说道：“我也没在继续纠结，我只是觉得，我欠你一个道歉，更欠小落一声对不起，现在既然说了出来，心情终于好多了。”
她说完之后淡淡笑了一声，也叹了一声，有意无意地将那只划伤的手藏在身后，问我说：“我们现在去做什么？慧净师兄已经将那两座阵法说的明白，我们可以先去学校探探路。”
我也觉得王妍的提议不错，虽然普远住持与慧净师兄都提醒我们不要轻易涉险，但这两天就这样让我们安然待在南普陀寺，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些六欲阴罗不知发展到什么程度，数量也不知增长到几何，就算不去枯骨锁魂阵里冒险，至少我也要先去探探路，去看看那些魔物是缩在学校继续等待壮大，还是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王妍脸上的神情坚定，显然已经准备好去大干一场，我却在这时犹豫了，迟疑着对她说道：“王妍，周明轩现在肯定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我们若是想去学校探查，很有可能会和他正面对上。”
王妍平静看着我，像是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虽然像是明白，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将事情挑明，略微斟酌着措辞，郑重说道：“所以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如果周明轩真的挡在我前面……我也不想让你如何帮我，但至少，你千万不要反过来帮他对付我。”
在听到我的话后，王妍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只稍微沉默了会，然后一字一顿地低声说道：“我会帮你，帮你杀他。”她在说出这句话后，又沉默了下，然后抬头看我，表情颇有些复杂地说道：“沈羽，在你眼中，我是这样分不清轻重的人吗。”
我只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说：“你年龄这么小，对付那些不会流血的六欲阴罗就行了，杀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我。”
王妍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既然已经将话说得明白，王妍至少也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确信像柳心颜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放过用周明轩对付王妍的机会，我也知道以王妍的性格，现在哪怕说的再是斩钉截铁，真到了那种情况，也未必真能下得了手。不过王妍也并不是只知沉浸在男欢女爱中的矫情女孩儿，虽说在性格上偏有些优柔寡断，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相信也足够让她克制自己感情，不至于做出蠢事。
像是怕我不相信，王妍又认真说道：“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有将梦境解放，才是真正帮他，也是真正将这一切结束。这一次，我绝不心软。”
我很欣慰。欣慰的是从她的话里，我没有听出任何的勉强，说实话，从一开始接触到王妍与周明轩，一路看着这种狗血剧情的发展，真的让我不胜其烦，开始时倒还有那些嫉妒的意味在里面，不过在遇到洛小落之后，随着这一丝的嫉妒消失，剧情变得更加让我困扰。
我实在是没怎么谈过恋爱，所以不是很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纷，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百转千结。在我看来，这种感情不应该是最单纯、最简单的吗？互相喜欢的人就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喜欢的就算勉强在一起也很难开心，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强求呢？又有什么必要去强求呢？
这当真是十分浅显的道理，奇怪的是，却还有许多人看不透，不过好在王妍最终明白了这一点，这一出爱情剧也终于随着“绝不心软”四个字而划下句点。
梦境的症结解决，虽然现在说来并没什么意义，不过这也该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多余的废话自然也无需多说，王妍静静站着，清澈如水的眼眸淡淡望着前方，整个人像是洗尽铅华，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纯净温柔的气质，我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平静说道：“走吧，先和我一起去找一个人，然后在商量是否要去华侨大学再闯一闯。”
“找人？”王妍的语气略显惊讶，不过也立即明白过来，说道：“今天去客房找你的那个漂亮女孩儿？”
我点头“嗯”了一声，解释道：“我去找她并没有特殊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之前帮了她，就不应该在这时候对她不管不顾，”本来话到这里就应该结束，可是我想了想，又忍不住继续补充一句：“还有，她不是女孩儿，她已经结过婚了，并且有个女儿。”
王妍歪着脑袋做沉思状，然后很是认真地对我说道：“你该向小落解释。”
“这种小事其实没必要让她知道，我一个人能处理好。”
王妍难得调侃我一句，我自然也一本正经回应了，原本还想绷着脸，说到最后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便要朝天王殿前的广场走去，只是脚步刚踏下石阶，没有丝毫预兆的，忽然地面一阵莫名震动传出。
身后的观音殿在轻微的抖动，横梁上的灰尘伴着细碎砂砾抖落，纷纷扬扬落下，身前道路上的行人也都停了下来，绷紧脆弱的神经，面容惶恐地左右张望。
怎么回事，地震？
我微微皱眉，还未来得及细想，忽然手臂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王妍一步踏上前来，清秀的面庞变得煞白，左手紧紧扣着我的手臂晃了两晃，像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右手则伸向越过大雄宝殿檐顶的远方，用急促而震惊的声调喊道：“沈羽，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