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等一下，我好像并没得罪过你吧！”躲闪间隙，我不是很确定地问了一句。

　　慧明并未说话，只是招式未减，折身再次朝我扑来。他的身法虽然很快，但和我相比就差了许多，可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起来，我也十分纠结，还手吧，对这么一个修行浅薄的半大孩子我也真下不去手，不还手吧，就这么一直被追着打也不是个事啊，我到这里来可不是给你当陪练的。我躲避着慧明的攻势，索性直接认输说道：“行了行了，观音帖的事的确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这总可以了吧？”

　　慧明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掌风却愈发猛烈，夹着淡淡金光，如狂风骤雨，我这才察觉到这小子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招招下得重手，这一拳一掌若是真的打在我身上，也并非不痛不痒，我觑得间隙，闪到他身后随手一拍，慧明重心不稳，当即摔倒在地上，我这才得空警告他道：“小子，你可别太过分了。”

　　可迎接我的并不是回话，而是一对肉掌，慧明猛地一拍地板，重又站了起来，再次朝我冲了过来。他年纪很小，能有这种修为已经算是很强了，只是梦魂师的实力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更何况现在又是在梦中，有瞬身术法的存在，他很难摸到我的衣角，我也渐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再次找到机会将他掀倒在地。

　　摔倒一次又一次，慧明却像是疯了一样，依然没有放弃，我看到他的眼中有一抹浓烈的憎恶在缓缓汇聚。

　　这憎恶的目标……是我么？

　　我感觉这其中真的有问题，便也不欲继续在这里与他耽误时间，正要瞬身向前去查明真相，忽然前方又绕出一个和尚，看到眼前景象之后，面色一变，斥道：“慧明，不可无礼！”

　　慧明的身体当即僵住，面色变了变，眼圈一红，竟是莫名流下了眼泪！

　　我就更有些手足无措了，茫然看着眼前一切，等那和尚走过来。

　　这和尚的年纪要比我大一些，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淡黄整洁的僧衣，面庞白净，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俊朗”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和尚，然而此时此刻，这的确就是眼前这人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只见他走到我身前停下，深深看了我一眼，神情颇显得有些复杂，对我说道：“施主，住持师叔请你进去。”

　　我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道南普陀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正待要随他过去，慧明忽然绕到我身前，伸手挡住了我，“师兄，我不准他进去！要不是因为他……”说到这里，眼泪又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涌出。

　　“不可胡闹！”那和尚把长袖一甩，沉声呵斥一句，随后，又皱着眉头说道：“慧明，你无须随我们进去了，去藏经阁将《妙法莲华经》抄十遍，没抄完不准出来。”

　　“师兄……”

　　“快去！”那和尚的声音不容置疑，慧明恨恨看了我一眼，这才一跺脚，十分恼怒地朝外面跑了去过。

　　我看着慧明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不禁迟疑问道：“这位师兄，不知南普陀寺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慧明他……怎么……？”

　　那和尚叹了一声，却只是摇头，也没看我，低声说道：“你……随我来吧。”

　　这片塔林的范围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许多，周遭被茂盛古树遮掩，竟像是隐隐形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空间，越往里走，能透进的光线就越少，那和尚带我一路穿过百座石塔，这才在一座塔前停下，示意我进去。

　　我想起前些天在这塔林中的不好回忆，不由有些踟蹰，不过在看到塔里有微弱的光芒透出时，还是走了进去。

　　这座塔与当初渡慈大师所在的石塔布置相似，入口两边挂着两盏油灯，正前方是一张香案，案旁同样是两座蒲团，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座塔的香案上，静静摆着一个黑色的金斗瓮。

　　塔内除我之外还有四个人，普远住持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普惠大师也在其中，除这二人之外，剩下的两个眉毛胡子都已经变得花白，看起来年纪要更大些，这两位大师身穿暗金袈裟，端坐在蒲团之上，手持佛珠在默默念诵着什么，对我的到来浑然不觉。

　　普远普惠两位大师不约而同朝我看来，神情之中不知为何，竟莫名掺杂着一丝悲痛，石塔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连空气似乎都被一股沉重的情绪影响，我不安地看了眼摆在案台上的瓮，扫过众人，忽然意识到佛学院的普法大师并没有在场，再想到刚刚慧明的反常表现，终于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身子一震，失声说道：“怎么会——”

　　“阿弥陀佛。”普远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普惠大师双手合十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我不觉上前一步，声音也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颤抖：“怎么会这样，普法大师他、他……”

　　普远大师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旁边普惠大师叹息一声，这才解释道：“昨日施主走后，住持师兄便将施主所言转述我与普法师弟，师弟以为当年是天意使然，错不全在陈锋，又有感于我南普陀寺将其镇压百年，难免不忍，所以在听闻那魔头撤去结界之后，有心进去化解这番因果，却没想到……唉。”

　　“是陈锋他……杀了普法大师？”我震惊问道。

　　普远主持声音仍然平静，却难掩神情悲怆，低声说道：“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普法师弟该受此劫。”

　　普惠大师面露不忍之色，摇头叹道：“就算普法师弟该有此劫，却又何至于受到如此凌辱……”

　　见我面露迟疑，普远主持缓声解释道：“不知是否触怒到陈尊，普法师弟眼舌俱被挖去，经脉也尽数被震断，只余一口气被从圣莲灭魔界中扔了出来……”

　　“可惜……若是观音帖……”

　　话说一半，却被普远住持一声微咳打断，普惠大师顿了一顿，改口低声道：“贫僧失言了，当时普法师弟回来之时，已是油尽灯枯，只耗尽心力写下了一个“错”字——呵……莫非当年一事，真是我南普陀寺做错了么。”

　　普远大师道：“当年是非亦无定论，只是没想到一代至尊，竟变得凶残至此，当日种下的因，怕是要在今日结出罪果了。”

　　我默默听着，只感觉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仍要深究当年孰对孰错难免为时已晚，或许各有各的苦衷，并不能简单用对错来衡量，可是今时今日，南普陀寺仍认为陈锋所为实有可原，但是反观陈锋，从当初幻化形貌欺瞒于我时，便能看出他早已不复往年尊者风范，如今又这样对待普法大师，实属残忍。只是，想想这八十余年，独身一人被囚禁在那种地方，我又觉得他真的有些可怜。

　　八十年前的恩怨血仇，八十年后愈演愈烈，难道这注定是一个死结，无法解开？

　　我叹了口气，又担心地问普远大师：“普法大师在此处身死，不知于现实之中会有怎样的影响。”

　　只听他亦是叹了一声，神情担忧更甚，说道：“我等修士并非以肉身进入梦境之中，又有修为傍身，所以在梦中受到的创伤对现实影响不大，只是这次损普法师弟是被陈锋所伤，于现实之中，亦是死生难料啊。”

　　我不由默然。

　　石塔之内一时没人说话，只有坐在蒲团上的两名老者仍在低声默诵，厚重的佛音萦绕耳边，并朝四周荡开，过了会儿，普远大师心情稍整，又对我说道：“由于寺内出现如此变故，我等已经决定，自明日起，南普陀寺全寺戒严，再不对外开放了。”

　　我微微一愣，却也并没感到多少惊讶。既然有玄门的人在暗处算计，意图救出陈锋，南普陀寺理当闭寺戒备，只是让我疑惑的是，这种应对举措应该在昨日玄门入侵之后就果断实施的，为什么南普陀寺还要连夜仓促修补殿宇佛像，甚至于今天还广开寺门，受纳信徒膜拜？这么做，不是更给了玄门窥伺的机会吗？

　　我忍不住向普远住持询问，住持大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施主可否察觉到大悲殿的异常？”

　　“你是说那些烟？”我当即说道。

　　旁边普惠大师点头道：“我等原本仍相信陈尊有悔过之心，因此也愿意留下一道生机，然则此事发生以后，想来陈尊已然堕入魔道，因此住持师兄与诸位师叔已经下定决心将其永世禁锢。今日打开寺门，引我佛信徒至此，就是要以信徒愿力为引，一方面布置护寺大阵以防玄门，另一方面则是用秘法将圣莲灭魔界完全封闭，再不给陈锋脱困的机会。”

　　普远大师接着缓声说道：“我等并非梦魂师，于此梦境之中、在梦灵一事上，并无法帮助你太多。圣莲灭魔界就算被封闭，也并非万全无失，玄门中的宵小之徒肯定不会放弃，这次梦境非同一般，我更怕那些人会殊死一搏，将筹码压在摧毁地脉上，还请施主务必尽快化解此处梦境。”

　　我听罢点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普远大师微微颔首，稍一迟疑了下，沉吟说道：“我知道你今日前来实为普空师兄，你既然知道普空师兄，想必已经见过禅音师妹了，她不仅佛法修行精湛，更由于体质特殊，仍有一个往界人的身份，我相信以她的能力，必然能够助你许多。至于普空师兄，你若是想见他……就等到晚上再来此地吧。”

　　他口中所说的“禅音师妹”必然就是霍三姨了，佛法鬼术背道而驰，普远大师却仍愿意称霍三姨为师妹，这其中缘由，可真是耐人寻味。不过我倒没想到霍三姨竟然还是一名往界人，所谓往界人，虽然不修梦魂术法，与普通人无异，却有依靠神识自由穿梭梦境现实的能力。这一类人比梦魂师还要稀少许多，向来是各个梦魂师组织想尽一切办法要拉拢的对象，如今的梦魂师界，摆在明面上的往界人也不过半百，个个地位尊崇，现在却让我遇到了一个，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只是遗憾的是，往界人进出梦境时，需要梦晶离子中的灵力引导，这梦境中的梦魂师太多，怕是已经很难在现实中找到多余的梦晶离子了。

　　想到这里，我便放弃了让霍三姨帮我从现实中查询柳心颜信息的念头，只试探着问普远大师：“霍三姨与普空大师究竟是何关系？你又称呼她为师妹，莫非霍三姨以前也在某处庙宇出家吗？”

　　普远大师并没向我解释，而是说道：“其中缘由并非一时半刻能够说得清的，更何况此事是普空师兄与禅音师妹的因果，他人实在不宜多言，你若想知道，还需从这两人口中询问。”

　　我见他不说，便也不多问，只心中稍有些好奇，随后便抛到脑后。

　　这些八卦消息还是等回到现实之后再去探究吧，现在可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