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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像所有成了亲的夫妻一样,他忙起来了,她去药铺给他送饭;他闲下来了,他带她逛十五的庙会;他们吵架了,总是他先笑;他们闯祸了,总是他道歉。
慢慢的,文瑾学着怎么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虽然文瑾娘从没在文瑾身上看到过贤惠的影子。手绢、枕套、被面都是豆豆绣的,文瑾只拿大框架,当然所谓“大框架”就是好不好看,不好看了,豆豆晚上就又睡不成了;文瑾偶尔心血来潮递给薛哲瀚喝的鸡汤、鱼汤、排骨汤也都是豆豆炖的,当然薛哲瀚不知道;不过,文瑾对豆豆还是好的,比如,她成功帮豆豆干掉了春心苑里的冰蝶姑娘,让文昌镖局里据豆豆说是最帅的趟子手阿杰最终拜倒在豆豆的石榴裙下,当然,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豆豆不能成亲,确切的说,豆豆不能这么早成亲。
为什么呢?
因为文瑾,怀孕了。
第二年的春天,是薛哲瀚亲自把的脉。
文瑾坐在竹榻上,嘴巴一张一合的,不停地嚼着豆豆送进嘴巴里的核桃仁,中间休息的时候不忘了发表几句意见,“你和阿杰的事情要放一放,知道吗?恩,恩!”文瑾张嘴接着吃,“为什么呢?因为我怀孕了,你走了,我怎么······恩,我怎么办呢?不过你放心,等我生完孩子,家里给找了人伺候,你就能轻松一点了,别怕,你不敢说,我去替你说。接着扒啊,我还没吃够呢。”文瑾示意豆豆继续,豆豆撅着嘴不敢说话。
“瑾儿姐姐。”文瑾一听有人叫她姐姐,就知道那个秋夏之来了,立马从竹榻上下来,撑着肚子,一脸的幸福样。
“妹妹来了,快坐,豆豆,上茶。”
这年冬天,安州城的雪下得很大,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可薛家里,文瑾的屋子外面挤满了人,是的,文瑾就要生了。
文瑾的**声从辰时持续到了巳时,又到了午时,没有人喝水,没有人吃饭,前厅里,薛夫人坐在薛老爷身旁不敢说话,他们的儿子薛哲瀚守在屋子外面,任大雪白了头,也不肯进屋取取暖。
文老爷终于到了。薛家的下人说少奶奶难产,文老爷便一个人冒着大雪来了。雪天路滑,本是很短的路程马车却走了很久。
“怎么还没生啊?”文老爷开了口。
“产婆说瑾儿太瘦了,没力气,生不出来。”薛夫人想要喝口茶,抬头看见薛老爷皱着眉头,只得悻悻的缩回了手。
前厅里,一下又恢复了寂静。
未时三刻,产婆大叫一声推开了房门,薛哲瀚一把抓住产婆,大声质问:“怎么了?孩子呢?”
“孩子······”产婆的脸越来越白。
“我问你孩子呢!”薛哲瀚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大喊。
“啊——”产婆被薛哲瀚抓的生疼,想要挣扎,可越挣扎,薛哲瀚就越用力。
“哲瀚,你不要这样!让产婆把话说完。”秋夏之抓住薛哲瀚的胳膊,着急道。
产婆终于挣脱了,向着大门的方向退了几步,颤抖的说:“孩子······孩子······”
“你说啊!孩子怎么了?”薛哲瀚完全抑制不住了,眼看就要冲进屋子里面,秋夏之死死地抱住薛哲瀚的腰。
“孩子······孩子······薛少爷,我,我尽力了,不是我的错,谁知少奶奶太瘦了,生不下来,等生下来了,却是个死胎!”
“死胎”两个字重重的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薛哲瀚转身,一步一步向文瑾和孩子的方向走去。
“不许去!”薛老爷大喝一声,“造孽啊,造孽!”转身拂袖而去。
薛哲瀚红了眼,心口像堵住了千金重的石头,喘不上气。
屋子里面,豆豆一把接住产婆扔在怀里的孩子,惊吓过度的她,颤抖着叫着“小姐小姐”。
虚弱的文瑾撑着一口气缓缓问道:“孩子呢?”
豆豆依旧颤抖的回答说:“小姐,孩子,没了。”
那最后一丝撑着文瑾的精神游丝就这样断了,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豆豆看着小姐没了声音,抱着孩子想要过去叫醒她,走进一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见文瑾身下不断涌出一片片鲜红,那血漫过了文瑾雪白的衣衫,漫过了大红的喜被,漫过了床褥,滴滴答答的落在文瑾那双水蓝色的绣鞋上。
屋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火光衬得豆豆的脸格外发红,却怎么也化不开屋外厚重的积雪。
薛哲瀚看着文老爷向身旁一歪,好在被管家扶住,只听文老爷大喝一声“一家子的大夫,竟医不好我的女儿!”随后被管家扶走,脑子里正一片空白,静得飘雪的世界里,只听见豆豆那声撕心裂肺的“小姐”,他却一下住了脚步。
秋夏之看着薛哲瀚被下人拉走,前一刻还拥挤的小院里,瞬间只有一片苍白,她拍掉落在肩头的雪,拿着下人送来的药箱,推开了那扇门。
三日后,薛哲瀚第一次见到了文瑾。
他不敢靠近,远远的,眼里就全是泪水。
文瑾安静的躺在新换的床褥上,没有一点声音,发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虽不间断的喂药,嘴唇还是干裂的厉害,夏之说,她没有撑下去的力量了,本就贫血的她这次又产后大出血,伤了身子,元气恢复不过来了,她似乎也不想恢复过来,药喂进去了,又吐出来了,她不想活了。
秋夏之的话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刮在他的心上,豆豆端着药站在他身后。
“少爷,少奶奶该吃药了。”
“给我吧。”薛哲瀚伸出手,接过豆豆递过来的药碗,豆豆转身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瑾儿,吃药了。”薛哲瀚终于走进了文瑾。
可文瑾依旧没有回答。
薛哲瀚坐在文瑾身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把药碗放到眼前,一勺一勺的吹凉了,送进文瑾的嘴里,跟以前一样,药水全被吐了出来,可文瑾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薛哲瀚的手剧烈的颤抖,他咬紧牙,右脸不停地抽搐,文瑾吐出一勺,他就再喂进一勺,吐一勺,喂一勺,吐一勺,喂一勺······
终于,药碗被薛哲瀚“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他俯下身,紧紧地抱着文瑾,哭出了声。
“瑾儿,我求求你,活下去!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不行吗?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吃药,你才肯不放开我!”薛哲瀚的话就这样一句一句吼进了文瑾的心里。
第二日,豆豆笑着跑来说,小姐的药,吃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