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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爷说的不是越海的方言,带有北方的口音,金泽滔勉强能听懂,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两位老人的白头紧紧地挨在一起,仔细倾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不时地,老大爷嗯嗯地应声,大约,他们的女儿很不放心两位老人远行。
老大爷说:“囡呀,你别担心,医生都约好了,过会儿就给我们做检查呢,我们不是怕你担心么,就出来先给你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老太太一只手软沓沓下垂,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老头的衣襟,插话说:“囡,你甭担心娘,都好好的呢,医生可客气了,护士也很热心,不象我们那边卫生院,个个都楞头虎脸,凶着呢。”
老太太边说还边轻快地笑,只是她不说话时,一张笑脸立即痛成一团,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老头不时地轻拍她那只耷拉的胳膊,试图减轻她的苦痛。
金泽滔停住了脚步,这对老夫妇应该是大老远来西州看病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跑这里给家里报平安,估计到现在连医生都没看上。
在老太太的想象中,省城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一定是天使一般的善良和热心,如果他们真见识了,估计不会编织这样美丽的谎言。
老大爷边说话,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这家医院可真大呀,我们转得都头晕了,后面还带着个后花园,地可真干净呀,连根绣花针都找得见。囡呀,你就别惦记了。”
两个白头又是凑近一起,立起耳朵听着话筒里的声音,老太太裂开了嘴。笑着说:“嗯,都知道了,囡呀,娘和你爸不能跟你多说了。医生都在催着呢,你放心吧,医生都说了,不用几天。娘的病就能好彻底了。”
老大爷在旁边补充了一句:“这两天,就不给你打电话了,我们可能没空呢。好。好,病治好了,我就给你报信。”
老大爷说完话,迅速地放下话筒,眼巴巴地看着小店老板,店老板是个胖大嫂。
胖大嫂报了个数,然后。老大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一枚枚地数给胖大嫂,
老大爷提着两个很大的编织袋,走一步,就发出咣当的声音,带着家什还不少,两位老人估计要在医院里安营扎寨。
老大爷两只手都没空着,却还是伸出一根大拇指,让老太太紧紧地抓住自己。
离开小店十步远,老太太就开始小声地呼痛,脸上的皱纹都扭作一团,额头还隐隐见汗。
老大爷侧着脸说:“孩子他娘,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都听说省城医院的医生可厉害着呢,没准还真给看好。”
老太太抬着头,看了老大爷一眼:“老头啊,这钱可是咱们闺女的救命钱,我这把老骨头真用了,孩子她咋办?”
老大爷还在犹豫,老太太叹息:“医院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不经花,我还听说,省里医院的大医生看病做手术,还要包红纸包,我们连看病的钱都凑不齐,哪还给得起红包呢。”
老大爷黯然说:“走吧,走吧,咱不看了,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好了,那边有个桥洞可以将就两天,过个三五天,咱们就回吧,太早回去,闺女怀疑呢。”
老太太霍霍地倒吸着凉气,痛得半个身子直打颤,老大爷怜惜地看着老伴,却是半点劲都使不上,眼圈开始发红,颤抖着声音说:“咱们把家安好后,我就带你去旁边的钱湖走走,病咱不治了,也不能亏了这车钱,看一眼钱湖,咱们再回家,不然,闺女可不信咱的话呢。”
老太太好不容易才捱过这阵子疼痛,强打着笑容说:“好是好,可这么多家什,还得有人看着呢。”
老大爷说:“没事,没事,城里人才看不上我们这点家底,带着钱就行了。”
老太太眼一亮:“我们等会就去看看钱湖的佑桥,许仙当初还和白娘子在这里订情呢,你说,法海会不会真躲钱湖的蟹壳里?”
老太太大概缓过劲,神情轻松了许多,两老人说说笑笑着走出了弄堂。
听到这里,金泽滔大致也弄明白了,老太太患病,家里有个女儿,催着老太太到省城看医生,不知道女儿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老头老太太磨不过女儿,只好赴省城看病。
俩老人压根就不想看病,或者说压根就没想花钱看病,这钱,应该是老人留给女儿看病的。
偌大的城市,也找不到老人的过夜地方,现在都已经过了元旦,天气已经寒冷,不知道在桥洞中再熬上几夜,老太太的病,会不会再加重几分。
金泽滔叹息一声,民生多艰,行路难,看病难,老太太的身体,还能经受多久的折腾。
要改变这样的状况,唯有发展经济,百姓富裕,国家强大,财政振兴,才有余力发展民生。
金泽滔正想上前问话,却见刚才那个胖大嫂店老板追了出来,拦住那一对老夫妇。
老大爷疑惑地看着她,说:“这位大嫂,是不是刚才少了你的电话费?”
胖大嫂摇了摇头,老头看着空荡荡的弄堂,心里发虚,说话都开始结巴:“那你拦着我们干么?”
胖大嫂摊开她的胖手,里面就是刚才老人数给她的一枚枚硬币,说:“老大爷,你们出这么远的门,进一趟西州不容易,我也不差你们这几个电话费,你们拿回去吧。”
老大爷吓了一跳,拉着老太太连退了几步,警惕地注视着她,胖大嫂说:“大爷,我不是坏人,你看,我们家就在这里,我能对你们老俩起什么坏心眼。”
老大爷这才放松下来,说:“你也要养家糊口,哪能不要钱,不成,不成。”
胖大嫂说:“大爷,你们是不是要进医院看病,没找着门路,我有个亲戚在医院里当医生,要不要找他帮忙。”
她刚才只是隐约猜测到老人到西州看病,结果没看到病,还以为老两口人生地不熟。
老大爷苦笑:“闺女,谢谢啦,不看了,过两天我们就回去。”
胖大嫂愣了一下:“咋到西州却不看病呢,有病得早治,回去不是干熬吗?”
老太太感激说:“闺女,不是咱不想看病,咱们看不起病啊。再说,我这病一时三刻还不会死人,痛痛就痛习惯了,不花这冤枉钱了。”
胖大嫂这才明白,老两口到西州看病,就是准备虚晃一枪,然后打道回府。
难怪刚才老两口在电话编织着美丽的谎言,自己还以为他们这是安慰家里的女儿,却原来,他们压根就不准备进医院。
胖大嫂明白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劝说两口子,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跑,老两口这才收拾了编织袋,走出弄堂。
出了弄堂,前面五层楼高的唐人俱乐部金碧辉煌,美仑美奂,进出消费的人们穿金戴银,一掷千金。
老两口站在弄堂口,抬头打量着眼前这幢在钱湖边上算得上是高楼的五层建筑,楼顶立着巨大的金字招牌,正大门是大理石浮雕拱形门,大气而且洋气。
老夫妇不住地啧啧称赞,他们站在销金窟前,却没有为自己的处境自怨自艾,也没有想过晚上怎么在桥洞里捱过漫漫寒夜。
同样地,在俱乐部进出的达官贵人,恐怕谁也没有去留意不远处的胡同口,那两位背着两只大编织袋,头一回进省城的乡下老人。
或者,就是注意到了,但谁的目光也不会停驻在他们身上,倒是站在老人身后的金泽滔,却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两老人看了一阵,互相搀扶着往远处走去,这时,胖大嫂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二话没说,就往老人的怀里塞了一个袋子,说:“帮不上多大的忙,偌大的西州城,你们偏跑我的店里打电话,碰到就是缘份,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不要嫌弃。”
老人还没反应过来,胖大嫂一阵风又跑了回去,店面还没人照顾呢。
两老人哆哆嗦嗦打开袋子,里面有吃的,有喝的,都是胖大嫂小店货架上的货物,最下面,还压着两百元钱。
老太太收起袋子,转身就要往胡同里追,老大爷抹了下眼角,说:“好人哪!”
民生虽然多艰,但人心尚未沦落。
象那对青年恋人对中年卖唱夫妇的援手,胖大嫂对老年夫妇的资助,在他们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一双双伸出来的手,就象冬天里的一把火,既照亮了路,也温暖了人心。
这就是信念和道德的力量,如果人人都能稍微地把目光注视一下别人,这个社会是不是变得更有人情味?
物质文明改变生活,精神文明美化生活。
这才是金泽滔今天从铁司令那里碰壁后,他希望找寻到的结果,什么都可以改变,什么都可以交换,但有一种力量亘古就有,那就信仰和信念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需要你付出太多,很多时候,这仅是举手之劳,伸手扶一下跌倒的路人,给迷路的人指点一下方向,对帮助过自己的人说一声谢谢,这种力量集合起来,就可排山倒海,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