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为身处松柏书院的大本营,王融身边都是唉声叹气的学子。反观看台另一头的陈家族学,学子脸上的喜气是盖都盖不住。王慧与同伴回到看台上的时候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王融都能预计到接下来几天,王杨氏的情绪起伏了。
礼科过后,接下来就是乐科的比试了。王融不通礼,更加不懂乐。在她听来,几首乐曲都连贯自然,感情也充沛。陈怡君的演奏尤为出色,一手琵琶,奏出了万马奔腾的气概。比起其他伤秋悲月的曲子,王融显然更欣赏陈怡君的磅礴大气。
结果当然也很明显,陈怡君夺下第一名毫无悬念。松柏书院紧接着包揽了第二,三名。
两场比试过后,现场的气氛嗨起来了。各种号子,喝彩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王融恍然觉得自己来到了演唱会现场。
“山分高下,人争今朝!”这一定是松柏书院的学子喊的。而且都瞄准傅峥小朋友了。――“岑”与“峥”都是山字旁的,却有上下之别。暗示傅峥不如岑文本。
“白公入双林,悠然见南山!”白公入双林即为松柏,南山指的陈家族学所在的南山桥。陈家族学的马上还击。
王融不禁感叹古人喊个口号忒文雅,这要放在现代,完全就应该是另一种画风了。
少顷,参加书科的学子们陆续登场。陈怡君在上一场一举夺魁,脸上难得带出了点笑容;傅峥身材消瘦,风度却极佳;其余学子也各有拥簇,看上去精神奕奕;唯有岑文本,拿个袖子遮脸,间或露出一抹红晕来,羞答答地不行。
“……”松柏书院原本喊得最凶的那个顿时熄火了。――没办法,谁叫本命气场实在太弱,对粉丝而言实在心塞。
待学子们陆续就坐后,书科的题目也揭晓了。
“……名帖新演?”
王融觉得这几个字分来开她能理解,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于是还是就近向孔先生请教。孔先生也不推辞,低声为她解答。
“书体千变万化,总体上有篆、隶、草、楷、行五种。每种书体都有其传世的代表作。如索靖的《月仪帖》就是章草代表作,又如颜平原的《多宝塔碑》则是楷书中的名帖。‘名帖新演’即是拿新的书法体演绎经典书法名帖的意思。比如用颜体演绎《月仪帖》,拿章草临《多宝塔碑》……”
王融这下懂了。“名帖新演”其实玩得就是“张冠李戴”,还怎么好看怎么来。除了王融这样的“外来户”,时人都是自小选定一到二种书法体临摹的。而像场上这些善书的学子,擅长的也就更专了。“名帖新演”巧就巧在完美地避开所有学子的专长,将众人拉扯到了同一□□上。――你篆体写得好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拿篆体写个《兰亭序》试试?
所以这道题除了考察学子书写的水平外,还将这些名帖的内容一并纳入考察点。――狂放的书体多见闻于山水游记,而稳重的书体多书刻在人事碑学。学子们取巧的做法就是找个与所擅长字体相合的名帖作为范本。
场上有反应过来的学子已经开始研磨书写了。王融脸熟的三人组还是一点动静也无。
陈怡君秀眉微蹙,一副举棋不定的表情;傅峥背着手站在场上装雕像,一炷香的时间都快过去了,王融都没见他动过一下;小动作最多的是岑文本,一会摸摸笔,一会儿撑撑纸。低着脑袋满脸通红。若是将背景换做寝室,王融绝对怀疑小白兔是在做些少儿不宜的五、指运动。
在第一个提笔的学子搁笔后,陈怡君先开动了。――为着比试,她特意换上了窄袖的胡服,现在也方便她动作。伏案,提笔,就墨一气呵成。在看台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陈女神就搁笔了。端的是气质清雅,风华无双。
继她之后,傅峥和岑文本也相继落笔了。叫王融有些意外的是岑文本。小白兔在握笔的那一刻,原本羞涩怯懦的表情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庄严肃穆。好像握在手中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柄剑。他也是场上最后一个搁笔的学子,在他搁笔之后,场上全部书写完毕。
在将这些重新演义的“名帖”糊名之后,现场“监考老师”将其交由联赛评委会品鉴。联赛既然敢收5900+软妹币的门票,评委会的阵容也是非常强大的。――前面礼科的主评审据说是曾在太常寺呆过;乐科主评审是阜阳府学乐艺这一科的“学科领头人”;书科的评委是阜阳府“书法协会”请来的,其中的主评审据说还曾为天子拟过奏章。
前两轮比赛,评委席相亲相爱,无甚波澜的样子。偏到了书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争得跟斗鸡似的。后经调解无效,一路人马烟尘滚滚地杀到后台去了。
全场哗然。王融这下算是又开了回眼界。
这厢评委“任性”地下场了,那厢参与比试的学子也不好继续霸着场地。岑文本红着脸回到看台,看到坐在王融身边的孔先生,吓了一大跳。等磕磕绊绊地行完礼,借口有事遁走了。
王融这天得了孔先生不少提点,感激之余,敌意稍解。是以看到小白兔战战兢兢的样子,也能当着孔先生的面调侃一二,“脸能退敌,先生好大威风。”
孔先生目不斜视,不紧不慢道,“未若足下能生烟,小子忒快脚程。”
环顾场中,果然已经没了小白兔的身影,王融忍俊不禁。
因为书科的比试意外中断,算科就被提到前面来了。陈怡君,傅峥等参赛的学子接到通知,已经陆续就位。王融习惯性地点了点人头,发现竟还有一个缺席的。
再仔细一看,呦呵,少了的那个不就是吊眼睛的阿律么!
果然片刻后,有几个学子匆匆忙忙地过来与孔先生报备情况。王融离得近,听得一耳朵的“齐律如何如何”间或还点到了宋达廉的名字。
王融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宋达廉将齐律叫走了,现在两人都不在场中。”孔先生并不避讳她,直言告之。王融闻言有点懵。
宋达廉这样明目张胆的抢人,算是同孔先生公然翻脸。又因此事涉及到学院之争,恐怕是连松柏书院都待不下去了。
好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孔先生接着点了一句,“宋达廉同阜阳府学院长宋启明乃是同族,而宋启明又是陈尚书的乘龙快婿……”
言下之意就是,宋达廉既然敢撕破脸皮,自然是找到了下家了。再阴暗点讲,宋达廉如此行事,未必就没有陈家在背后撑腰。
“阿律也真是的,明知姓宋的没安好心还跟去作甚?”赶来报告孔先生的一学子愤然道。当然现在再讲这些都没甚用了。快点把这空出来的名额补上才是正理。不然平白无故少了一人,可不称了陈家的心意。
“姓宋的人品虽然不咋的,但算科确实小有所成。本来他上场了,至少还有机会取胜……换了阿律本就勉勉强强,除开他,去哪里再找个合适的?”原先说话的学子显然是个急性子,连珠炮似的滚出一大串。有人试探地提了几个名字,还没举到孔先生面前,他就给否定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喷他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董平你自己上吧。”
嘴炮董平这下不慌不忙了,拢袖正容作揖。“请小娘子助我!”
王融含在嘴里的糖渍山楂咽不下去了。
“咦?你不就是昨日力挫宋达廉的小娘子么!”“对呀对呀,就是她,眼睛大的像铜铃!”
你以为是黑猫警长么少年郎……王融觉得跟这些激动的少年没甚好聊的,干脆拿铜铃般的大眼睛去瞪从开始到现在全程保持沉默的孔先生。
孔先生显然是考虑清楚了的,将利弊摊在她面前,坦言道,“宋达廉气量狭小,你既已得罪于他,他万不会就此罢休。我不过稍有训诫,他便使恶欲断我松柏百年大计。人品心性可见一斑。故待他得势,也必于你有害。”
“陈家势大,松柏书院也不是无所依凭。你小小王家,风雨行舟,恐也容不了几番折腾。不如托庇于大树,余荫泽人。”
“你既在算学一科有些天赋,就不该蹉跎浪费。孔某别的不敢说,自度于算学有些许心得,或可指教一二。虽不敢以师自居,但你若入我门下,我必悉心教导。”
王融听懂了,平阳城来的,曾经两度将她拒之门外的孔先生这次主动要求收她当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