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学生会聚会办的很热闹，很成功。

　　学生会主席刘仲恺对李从云能花这么少的钱办出这样一场有水平的聚会非常满意。特别是歌舞厅方面的安排布置非常到位，那么大三个包间，设施先进，环境优雅，价格却相当便宜。他私下问过晚上上班的前台女接待，发现李从云只花了三分之二的钱就办好了这件事，这让他对李从云砍价的能力非常欣赏。

　　接下来两三天，李从云依然按部就班，和汪琼、王光荣继续负责毕业晚会的事情。

　　这天下午三点的时候，李从云正在他的系团委办公室里看一些关于共青团的历史资料，为将来几乎是肯定会到来的工作安排做一些准备。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人刚到，音已至：“李从云！”

　　李从云抬头一看，立刻站了起来，露出笑容叫了一声：“黄助理。”

　　黄助理是校长办公室的校长助理，这时候看起来颇为急迫，飞快点了下头，就说：“跟我去校长办公室，有你的电话。”

　　李从云似乎一点也没觉得奇怪，只是笑着说：“好的。”就跟这黄助理一同出去。

　　黄助理走得很急，一边走一边交代：“电话是国家教委办公厅打来的，一会儿你接电话的时候，要注意言辞，不管对方问什么、说什么，你的回答一定要谨慎，不可莽撞……”

　　李从云一听就知道，这位黄助理根本不知道内幕，国家教委办公厅打电话到华大校长办公室，不找校长，也不找办公室主任，却找他李从云一个学生，明显不是为了公事。

　　这个电话十有八九就是大伯或者大伯授意打来的。

　　校长办公室当然不只一间，一正五副六个办公室，外加一个学校办公室也可以称为校长办公室。而这个电话打得很突兀，直接打到正校长的办公室。

　　李从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校长的电话搁在桌上，校长本人朝李从云笑了笑，伸手指了指电话听筒，就站起身，说：“你接电话，我还有点事，去转转了。”

　　华大的校长其实就算在政坛，也是很有一定地位的，他这样做，正是因为知道电话的来历，所以不想多听而已。

　　李从云朝校长微微鞠躬，点点头。

　　拿起听筒，李从云就“喂”了一声。

　　那边很快有反应，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说话了：“从云吗？我是周云峰，老板找你。”

　　周云峰是李宪成的秘书，老板自然是指李宪成了。这个词现在已经开始用得比较泛滥起来，官场上也经常有称上司为老板的时候，当然，多是在比较私人的场合。

　　李从云嗯了一声，说：“谢谢周哥。”

　　其实周云峰今年三十六七岁，李从云喊周哥似乎有点托大，但他是跟着堂兄李从文喊的，李从云只比周云峰小十来岁，喊周哥挺合适。他跟李从云是兄弟，李从云自然也就跟着喊周哥了，当然不管怎么，周云峰肯定都是没有意见的――人家这两兄弟要真喊周叔，那也有点不好，虽然在很多事上你代表的是李宪成，但是，难道你这秘书还要跟老板一个级别么？

　　周云峰那边转了线，电话就响起了另一个威严地声音：“喂，从云吗？”

　　“是我，大伯。”李从云回答。

　　“你的那篇论文，前天在理论动态发表了，那么长的文章，全文刊载。”

　　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但在大伯的话里，听不出有什么喜悦的成分。

　　李从云嗯了一声，没做声，他知道大伯既然特意为此给他打了电话，那就肯定是有话要跟他说的。

　　果然，大伯很严肃地说：“政治局也拿到了，昨天开例会的时候，政法委石书记还特意提到了这件事，确切的说，是提到了你文中的某些观点……”李宪成沉默了两秒，缓缓说：“我听说，局委们意见很不一致。”

　　李从云心思电转，“哦”了一声，说：“我只是粗浅的分析一下司法制度和司法教育制度去苏联化的必要性，属于理论研究范畴，局委们想必有更深远的考虑，有不同的意见，也很正常。”

　　“嘿，你倒是很放得开嘛。”李宪成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又道：“那是昨天的情况，局委会议没有形成统一意见，今天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几家重要媒体就开始发表各自不同的看法了，你看了报纸没？”

　　李从云说：“今天的还没有，系团委那边拿到报纸，至少要晚一两天。”

　　李宪成就有些担心，说：“中央党校那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原文作者的名字也给你直接署上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是代表我们老李家发的文……你知道，我们老李家跟爷老头子走得很近，这么一来，很多人又以为背后可能有爷老头子的意见，这年头不管什么事，只要扯上了爷老头子，那就是大事，搞不好就是路线问题，现在外面争的，也不是你文章中说得最多的司法问题，而是由司法问题引申出来的政治体制问题……”

　　他说得顿了一顿，忍不住有些埋怨的意思：“你这孩子也是，写司法就写司法呗，扯到体制干什么！现在大家都避免谈体制，你偏偏跑进来插一脚，你是我们老李家的人啊……”

　　李从云倒是颇为平静，问：“大伯，爷老头子那边，或者说大公子那边，有什么动向没有？”

　　李宪成哼了一声，说：“你还知道问？我跟大公子通了气，大公子说‘老爷子听我们念了文章，哼笑了两声，不知什么意思’，现在还悬。”

　　李从云说：“大伯，我觉得爷老头子基本上能同意我文中的看法。”

　　李宪成却不以为然：“你文中说，司法独立是社会公平的关键，苏联式的司法制度，必将导致苏共对司法尊严的践踏，严重损害苏联共产党在群众中的社会基础。甚至因此引申出一个猜测，认为苏联会垮台……我们跟苏联一脉相承，那是不是继续这么下去，也会垮台的？你说爷老头子能相信这个？”

　　李从云却自信满满，甚至再放了一炮：“大伯，我们打个赌，不仅爷老头子会赞成我文中绝大部分意见，甚至萧老也会赞成其中不少的看法。”

　　李宪成颇为惊讶，但他毕竟是有城府的人，只是对着自家侄儿，才没有故意拿捏什么，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问：“是什么理由，让你这么信心满满？”

　　李从云笑了笑，说：“先说爷老头子。爷老头子几年前提出‘党政分开’，也提到了‘经济体制改革到了一定阶段，就要搞政治体制改革，不然经济体制改革也进行不下去’，所以我们迟早要结束‘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弊端。而我的文章里说的，则是法制上的‘党政分开’，一些党的司法干部，其实根本不懂司法，但由于党指挥一切，所以经常出现外行领导内行，司法工作经常出现失误甚至是重大失误，这些我文中有详细的例子，就不细说了。”

　　“那么我们来说说反对这一意见的人有哪些理由。我看主要还是在于，‘党领导一切’搞习惯了，怕把司法独立一搞，司法系统就不听党的指挥，不服从党的领导了，他们觉得，这样的话可能导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宪成插话问：“难道不是吗？”

　　李从云就笑了：“爷老头子说过，党，要善于领导。十三大的报告里阐述过这个问题，说党的领导是政治领导，即政治原则、政治方向、重大决策的领导和向国家政权机关推荐重要干部。另外，党对国家事务实行政治领导的主要方式，是使党的主张经过法定程序变成国家意志，通过党组织的活动和党员的模范作用带动广大人民群众，实现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司法独立了，难道党就领导不了了？我看这是杞人忧天，是对党没有信心的表现。”

　　李宪成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现在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了。那你说说，为什么萧老也会同意？”

　　李从云笑得更加自信了，说：“萧老最关心什么问题？”

　　李宪成奇道：“萧老管了一辈子经济，自然最关心经济了。”

　　李从云表示了不同意见，说：“我看萧老最近这些年，却只怕更关心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

　　李从云手指敲了敲桌面，说：“萧老可是中央纪委第一任书记啊……萧老说过，执政党的党风，是关系党生死存亡的大事。在萧老看来，恐怕没有什么比党的生死存亡更大的大事了吧？”

　　李宪成沉吟不语。

　　李从云又道：“我文中例举了不少司法腐败的案例，这些腐败，比经济腐败更让人触目惊心，比经济腐败更让人民群众痛恨。试想，一个官员贪污了公款，但是治下群众分开承担，自然也就没察觉出太多的切肤之痛，所以他们虽然恨，却不至于刻骨铭心。但一个官员将司法弄成一团糟，老百姓有冤无处申，这才会激起他们发自内心的刻骨铭心的憎恨甚至怨恨。两相比较，虽然都是犯罪，都是减弱我们党在群众中的威信，但后者却来得更加凶猛，更加动摇我们党的群众基础。所以我说，司法公正，是人民群众的最低要求，一旦司法都烂了，这民心可就很难挽回了，所以，去苏联化，势在必行。”

　　李宪成心中对李从云的评价顿时高了两个档次，想了想，说：“好吧，你安心处理毕业的事情，这件事，我和你爸爸自然会商量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