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苏依下意识又望了一眼沉睡中的顾临风。如此看来,老天确实算得上公平,在关掉一扇门的同时开了一扇窗。若其家人没糟糕到那般令人发指的地步,让她饱受痛苦,自己便无法拥有足够的阅历和深刻感受,在顾临风严重抑郁发作的时候,去捕捉到他隐藏在平静面具背后的哀伤。当群里所有人都以为他半真不假地抱怨心情难受得想死只是个玩笑时,唯有她没一笑而过。
苏依不由自主地想起顾临风在访谈中所说的话,假使成为涸辙之鱼是两人相遇、相知、相爱的前提条件,那么,她的观点跟他一致,所吃的一切苦,都值得。当然,要是对方能再平凡一点的话就更完美了。她无奈地皱了皱鼻子,自家白老虎头顶的光环实在太多,她觉得自己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盘接受他是一个大神级人物的事实。
就在此时,身边的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太过熟悉类似声音的苏依几乎惊得跳将起来。是噩梦!多年来,因为时差的关系,习惯于隔着网络哄完顾临风睡觉后保持连线挂机状态的她,对他的噩梦简直司空见惯。每一次他挣扎、嘶吼着醒来,那种惊恐万状的情绪通过喘息声传递到她的心底,让她不寒而栗。近几年,由于他的精神状况有较大的改善,噩梦的数量和持续时间都在减少,苏依未曾有心理准备自己会这么快亲眼见到。
顾临风神色痛苦地弓着身子,蜷缩起来,双手绞住被子,紧握成拳,从抿着的双唇泄出丝丝呻吟,仿佛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乖乖,乖乖!”苏依迅速坐起,用力推他,掌心接触到的地方一片潮湿,她终于能理解冷汗如雨是形容怎样的情形。“衣袂你醒醒!你在做梦!一切都是假的,你醒过来就没事了!快醒醒!”
顾临风确实被她推醒了,然而意识尚未恢复的他,光睁着迷蒙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苏依看到那双湛蓝的眸子失去了清醒时的明朗颜色,显得晦暗、无神,心不由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痛。
听到苏依的疾呼,彼岸千年和明初夏末一前一后地推门进来。房门被急切推开的响动加上陌生的脚步声,令还没完全清醒的顾临风发自本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到床架的暗格里掏出枪,表情阴冷地指向门口。待见到来人一下止步瞪视着自己,他微一停顿,愣了几秒才回想起来身在何处。男人的脸色瞬间雪白,瞳孔因惊吓而收缩,他举枪的手立时垂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差一点伤了彼岸千年他们,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的情绪浮上心头。
苏依跪坐着,拥住对方的肩头,她能感觉到他骤然狂乱的心跳。即便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可此刻顾临风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淋漓的冷汗顺着发丝凝成水珠滴下,使她清楚他受的惊吓怕是远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深。女子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庞,软言细语地安慰。“没事了,乖乖……别担心,没事的。”
顾临风被苏依搂住,头颅无力地枕在她胸口,所有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干了一样,明知道目前应该去跟彼岸千年道歉,然而躯体却半点不受控制,即便很努力也仍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闻着苏依身上能令自己安心的熟悉气味,好像捞到救命稻草般反身紧抱住她,久久没有抬头。
彼岸千年浓眉往上一挑,冷静地侧头望了眼被自己第一时间护在身后的女子,对方看上去很镇定,并未受到过度的惊吓。这样的认知,遂让他安下心来。自己不是一点没被吓到,国内对枪支管制严格,就算于过去混迹黑/道时,都没跟这种铁疙瘩打过太多交道,何况是恢复良民身份多年的现在。不过,他最挂心的自然非明初夏末莫属,故只要她没事,一切都不成问题。
等了二、三分钟,顾临风的情况才好转了些,他微微睁眼,哑着声音道歉。“对不起,千年。”
“别多说了,起来吃点东西。我问过保镖,除飞机餐外,你就只喝了一杯参入安眠药的牛奶。”彼岸千年走上前,拍了拍顾临风的肩膀,对方的反应换谁都难以责怪,“现在已是晚上六点半,再不填肚子,我怕你要闹胃疼,届时顾威黎接到线报又得抓狂。”
“我想先去洗个澡……”顾临风非常不喜欢全身黏糊糊的汗湿感,何况先前自厌的负面情绪还纠缠在心上,他需要找个地方单独慢慢消化。
“洗什么澡!你不怕低血糖晕在浴室里一命……”彼岸千年把后面两个不吉利的字吞回去,直接就走到房间的衣柜前,打开门从里面拎出一套跟顾临风身上款式、颜色都一模一样的睡袍。“换件衣服,出来吃东西,然后再去洗!”
“我……”顾临风还欲抗议,可接触到苏依投来的担忧目光,他妥协地停下了未出口的话。好吧,假如推迟洗澡能使自家猫咪安心的话,暂缓一时也不是太难忍受的事。
“我什么我!”
彼岸千年将干净的睡衣扔到床上,径自去解对方的衣襟,替他换。凭借两人的熟稔程度,他少了几分顾忌,对方最糟糕的时候自己都见过,还有何需要避讳的,顾临风亦好脾气地听任他摆弄。但他们一时谁都没考虑到苏依,直到听见在边上一同帮忙的她细细地倒抽口气,呼吸明显一窒,顾临风才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一把将衣服扯过,遮掩住背部,撇开了头。彼岸千年也想了起来,他对着不远处的明初夏末使了个眼色,又朝苏依挥了挥手。
“出去,出去,还只是未婚夫妻呢,待嫁的女孩子回避点。”
苏依并未立即遵从彼岸千年的指示,哪怕从指尖到全身都在轻微发颤,她仍尽力定下神,张开双臂再一次拥抱住顾临风,感觉到他全身的僵硬,带着*不小心被暴露的抗拒和羞恼,还隐约流露了几分怕她看到后嫌弃的不安,她一只手覆盖住他的眼睛,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他的颈侧,低头在他头顶细软的发丝上印下亲吻,直至对方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些,才听话地起身爬下床,随明初夏末往外走。
一边走,苏依一边挥之不去脑中残留的画面,那大量密布在顾临风背上纵横交错的陈旧伤痕。
心,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