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翅膀!
枪响的刹那间曹安期脑子里被这句话刷屏,她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做不到与思维同步,眼看子弹迸出枪口,急速旋转着飙向她。
时间仿佛变缓,空气凝固,她像是陷进了果冻般的凝胶里,周围的景物都被成千上万倍地放慢了速度,大红色的消防车行驶时拖出艳丽的影子,绿草在风中摇曳,鲜花盛开,万事万物的运动轨迹漾起一条条斑驳陆离的波纹……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曹安期想着,但她思考的速度似乎也被减缓了,那些思绪如同断掉的线头,在虚空中悠闲地来回晃荡。
“啪”,两截线头搭在了一起。
就像是撕开了与世界隔离那层薄膜,又仿佛开天辟地,所有一切恢复正常,消防车驶下山坡、绿草倒伏、野花绽开第六层花瓣……数不清的色彩和声音疯狂涌进她的大脑,吴兆从侧方撞过来,将她扑倒在身下。
那颗子弹从他们上方掠过,旋转着钻入湿软的泥土里,发出“噗”一声闷响,吴兆的臂弯紧紧的攥着她的太阳穴,曹安期奋力挣扎出来,仰头望向那个有翅膀的男人。
丰田陆巡已经驶出数十米,他大半个身体仍然探在车窗外,满脸震惊,两边鸽灰色的翅膀同时越过肩膀向前倾,拼命把自己拉抻到极限,每一片羽毛都绷得笔直,只想要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刚才她激发出了那个男人翅膀的力量,那是他的力量,又不是他的力量,曹安期想,她能够感觉到翅膀隔空传来的亲近感,它们绝望地想要碰触她、感知她,它们站在她这一边。
因为那是钱小婉的翅膀。
…………
……
“他是异人俱乐部的人,”曹安期推着还压在他身上的吴兆,急叫:“快抓住他!”
“我知道,”吴兆却没有动,他维持着手臂攥住曹安期太阳穴的姿势,抬起半身眺望丰田陆巡远去的背影,“他开的是疯女人的车。”
“那为什么不去追?”她又推了他一把,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嚷出来,“去追啊!”
吴兆皱起眉,低下头看她一眼。
“我不会再丢下你。”
“……讲的好像我很重要,”她冷笑道,“不要随便用承诺的口吻说些做不到的事。”
“……”
吴兆干脆直起身,拎着曹安期的后领把她提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曹安期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深呼吸两次,总算把那些无能为力的躁郁和迁怒强按了下去,如果这是吴兆平时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坏脾气。
“没事。”她带头走向路旁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吴兆很快也上车来,肩并肩坐到她旁边。
他从副驾驶座上收回了那枚松果状的小仪器,“啪”一声打个响指,司机顿时惊醒过来,依言发动引擎,追着丰田陆巡的方向急速前行。
这一段上山下山仅有一条路,他们应该不会追丢,曹安期想着,略微松口气,又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觉羞惭万分。
“对不起。”她背转身不敢看吴兆,小声道歉,又解释一般补充道:“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翅膀……那是小婉的翅膀……我不明白,害死小婉的人不是已经被你……被你杀掉了吗?”
“异人俱乐部抽取异人的垂体腺素制作药剂,这些药剂会在他们内部之间流通,”吴兆在她身后道,“他或许只是其中一个使用者。”
“也是凶手之一。”曹安期断然道。
吴兆聪明地没再发言。
车厢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外界的干扰,曹安期被迫进入自己心烦意乱的大脑,在那里直面最真实的自我。
她说谎了,不,那算不上说谎,她只是没有完全地说出实话。
曹安期痛苦地闭上眼,她在生死关头有违本性地爆发出来,其中有一部分――虽然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嫉妒,因为在吴兆心目中,吴敏永远比她重要,而她从来没有经历这样的感情,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因为感情变得如此丑陋。
小婉,她不知道该问谁,小婉,她唯一的朋友。
如果喜欢一个人让我变得不再像自己,你一定会鄙夷我,不是吗?
道路前方出现一个小黑点,出租车驶到近处,果然是那辆丰田陆巡,它被抛弃在路中央,甚至车门都没关,左右两边都半敞着,仿佛肥胖躯干两侧微微抬起来的短小翅膀。
吴兆和曹安期对视一眼,吴兆敲了敲司机的椅背,曹安期等他停下车,伸手想要推门,手却被吴兆按在门上。
“我先去看看,”他扯脱她的手,握在手里似乎有点无所适从地挥舞了一会儿,最后好好地放到她的膝盖处,“你待在车里,有什么不对劲就让司机开车,我过后来追你们。”
曹安期想表示抗议,她受不了吴兆老这么对她,王天生和唐明旭都没有觉得她娇弱脆性,只有他,什么时候都把她往身后塞,仿佛一不过眼她就会受伤或是死掉。或许是那次她差点被掐死给他留下了既定印象,但她当时也是自己救了自己不是吗?
“听话,”吴兆却又伸手盖住她的脑袋往下压,自己也低下头,额头蹭住她的额头,气息扑到她脸上,红着脸道:“乖~”
曹安期:“……”
直到吴兆扑出去她还没回过神来,被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一次还要打一次寒战。这小子打哪儿学来的啊,他是正太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埋汰他啊……
不过被恶心一下也有好处,她终于把别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一边,巴住车窗,不错眼地盯紧吴兆一举一动。
他快步走近丰田陆巡,从车尾往前绕,特意选择离驾驶座较远的右边,越靠前脚步放得越缓,矮下身,右臂慢慢地伸过去拉住车门。
“小姑娘,”出租车司机蓦地回头对她说话,曹安期正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吃他一吓,差点在座位上蹦起来。
“什么?”她没有移开目光,仍然注视着吴兆的背影,他动作利索地一把拉开车门,同时俯低脑袋,蜷缩身体把自己隐蔽到车门后。
“你们是做什么的?”出租司机好奇地问,“便衣警察?”
“嗯。”曹安期随口应了一声,知道吴兆明显受过训练的身手让他产生误会,他肯定对今天载过的两位特殊乘客留下深刻印象,等下记得提醒吴兆,还得再来一次洗脑。
车门打开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吴兆左手攀在车门边沿,借力往上提,整个人灵活得像无骨的软体动物,“滋溜”一下就从车门上方的窄缝里钻进车厢,没片刻,他又探出半身朝这边招了招。
曹安期推门出去,她留了个心眼,怕司机跑掉,邀请他也过去看看,司机欣然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丰田陆巡跟前,吴兆已经坐进驾驶座里,他居然找着钥匙,让引擎空转起来,发出悦耳的低沉咆哮。
“没多少油了,”他敲了敲中控台上的油表,“所以他弃车跑掉,可能搭上了另一辆车。”
曹安期拉开后车门,看到后座上堆满了杂物,想起吴兆说这是吴敏的车,果真大部分都是女性用品,居然还有一双高跟鞋。
出租车司机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和吴兆一起研究中控台,提议道:“我后车厢里还有半桶油,90能加吗?”
“可以,”吴兆瞥他一眼,“多少钱?”
“让我开会儿再说。”司机磨拳搽掌地跳下车取油桶,吴兆想了想,摸出那个小仪器,曹安期拉住他,让他把这一路的车费也捎上。
五分钟后,司机怀揣着多出来的粉红票子,一边迷惑不解一边踩下油门,出租车几乎是擦着高大的丰田陆巡疾掠而过,他甚至没有扭过头来多看一眼。
曹安期默默地向好心的司机道别,她继续整理着后座上的物品,找到一个皮革封面的本子,很像她以前那个心爱的笔记本,打开来,扉页上写着吴敏的名字。
笔记本非常整洁,除了书写的痕迹,没有留下折痕或是指印,它被裹在一件皱巴巴的防水外套内侧,也不知道异人俱乐部那个男人有没有发现,是否曾经像她这样小心翼翼地摊开放到膝盖上,一字一句地潜心研读。
这是她的心,曹安期想着,那个疯狂的、天才的科学家,那个吴兆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他们都不了解她,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活着的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计划做些什么,而她打开这个本子,就像是病入膏肓的濒死者终于等到空中垂直投下来的白光,她站在那束光里,抬起头,伸出手。
就仿佛能触摸到天堂的白阶。
………………
……
五月十九日
他向我求婚,他说,他会保护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如果我想要改变世界,ok,那他会建筑一个堡垒把我的肉体封存起来,但他不会限制我的精神,他说我的灵魂永远是自由的,它可以带着我的智慧漫无边际地扩张,想去多远都可以,就算我越过那条界线,他也会站在我身前,上帝或者撒旦想要审判我,除非踏过他的尸体。
这是我听过最棒的情话。
所以,当然,我说好。
我愿意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