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复活了!”
面对前任教皇死后复生的神迹,和慷慨激昂的宣告,卢多维克面无表情,冷淡地看着他的笑容。
复活?
无稽之谈。
身为枢机主教会的成员,掌握了众多机密的圣座一心修士会的会长,他比谁都清楚,圣典中所说的复活只不过是无稽之谈。
倘若能够复活,何必代代遴选赤之王?干脆让最古老的赤之王殿下永远地统治这个世界不就好了?
倘若只是让一个死掉的人重新站在别人的眼前,卢多维克知道无数的办法。
变化学派的‘人体炼成’,将铁、钙、钠、钾……等等一系列元素投入水中,置换成一具完好的人体躯壳。
圣咏学派的血肉增殖,可以采集人的一小块碎肉,然后培养完整。
更不用说幻术学派的幻想具现化、召唤学派使用兽性模拟人性,凭空制造出人形的妖魔……
但这都远远谈不上复活。
或者说,无法达到最完美的复活……
那么眼前,便只剩下唯一的可能。
“原来如此,死得是替身么?”
卢多维克缓缓颔首:“从这一点上来说,失算了。”
可面前,苍老的看守者却缓缓地摇头:“如果要说教皇的话,替身应该是我才对啊。或者,我们用更准确一点的词汇来讲,就叫做……前身吧。
我是教皇的前身,可我不是教皇,你也一样……”
卢多维克冷笑:“想要夺回教皇的位置,就不要在那里装神弄鬼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或许,我应该试试你的本领,来领教一下赤之王的厉害。”
面对卢多维克身上散发的刺骨杀意,看守者忍不住叹息:
“不用啦,我又不是赤之王,干嘛跟百目者的人间化身动手?你行行好,不要杀我,行不行?
我不会跟你抢的。”
他毫无尊严地开口请求,眼睛瞪大以示诚意:“你看,你通过了西斯廷会议的选拔,你当众戴上了冠冕,手握教宗权杖。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教皇了,不是么?”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呢喃:“虽然所谓的教皇不过是一件新衣。而你,还差最后的一道工序……”
话音未落,大殿中的地面,轰然震颤。
一道道缝隙从钢铁大地上浮现,然后迅速地拓展,增值,到最后,在下方的机械运转之中,分崩离析。
无数钢铁碰撞,铁锤敲打的轰鸣之中,炽热的熔岩之光从钢铁地板之下浮现。在那滚烫的熔岩之中,无数机关汲取着熔岩的热量运转,迸发出宏大的力量。
铁锤敲打、车床运行,在熔岩之中,那庞大的绞盘缓缓旋转,牵扯着酝酿在火焰中的铁棺缓缓的升起。
那汲取着高热的铁棺已经变成了灼红色,落在上了地上,却没有散发出任何热风,所有的热量,都被铁棺之内的东西贪婪地汲取。
在神圣之釜中,那一捧晶莹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随着铁棺分崩离析,沸腾的声音响起。
在铁棺之中,一座巨大的培养皿里,漂浮着一具钢铁骨架。
在低沉的轰鸣中,神圣之血注入了其中,幻化成无数赤色的结晶附着在了骨架之上,将钢铁骨架镀上了一层赤红。
很快,赤色的结晶就变成了一层纤薄的筋膜和血肉。
刺目的电光和轰鸣里,无数血色的结晶从铁骨上增殖开来,它们时而显露出如铁的颜色,时而变成了惨绿或者纯白,到最后,却渐渐地固定下来,变成了宛如血肉一般的材质。
哪怕和血肉完全不同。
一具崭新的身体从其中缓缓地浮现,不多不少,不弱不强,宛如一个普通人的体魄。先是肌肉和筋膜、紧接着是内脏和器官、到最后是皮肤与毛发。
随着培养皿的破裂,粘稠的液体飞溅,那个依托着铁骨而幻化为人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睛,伸手,拔出了后脑上的管子。
那一根细长而尖锐的管子刺入了他的头颅之上,落在地上,上面还带着一缕劈啪作响的电光。
紧接着,那躯壳的空洞的眼神中,便亮起了人类的神采。
只是那面孔……赫然是卢多维克的样子!
祭坛的守护者磕着坚果,淡然问道:“新的衣服换好了?”
新生的‘卢多维克’颔首,看着自己的双掌:
“比原来,轻松,了许多……”
刚开始说话时,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可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从沙哑古怪的电流声变成了与卢多维克无二的低沉有力。
他看了一眼守护者,淡然说道:“你的身体模板,太差。”
“你不至于当着我的面这么讲吧?”
看守者无奈叹息,“虽然说,衣不如新,但旧衣服虽然不好看,但毕竟有情分在啊。我让你披着我的皮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一句谢谢都不说,还嫌我的老胳膊老腿儿没人家的好用!你有没有良心啊?”
“……”
‘卢多维克’沉默。
看守者摇头,叹息:“新的人格还没有载入完成么?连玩笑都不会开啊。”
新生的卢多维克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凝视着那面色阴沉、手握着教宗权杖的‘本体’,伸手:
“现在,你可以将属于我的权杖,还给我了。”
“原来如此,”
卢多维克冷眼看着面前的鬼东西,神情了然了然:“……是死物吧?
你并不是人,甚至连活着的东西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看起来和人一摸一样而已。历代的教皇,竟然是这种傀儡玩意?”
他嘲弄地凝视着看守者,大笑:“历代的西斯廷会议,竟然是给这个鬼东西寻找一件新的衣服?你们引以为傲的自我意志呢?体现在这个死物傀儡之上么?”
“死物?看来是没有认出我吗?”
那被称为鬼东西的人开口,发出似曾相识的声音,可那声音这一次听起来,却像是数十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令人失望啊,卢多维克,刚刚你不是还嘲笑我是不为自己选择立场的‘墙头草’么?”
那一瞬间,卢多维克愣住了,勃然色变。
“……尼伯龙根?”
“不。”
看守者漠然地摇头:
“这是‘赤之王’。”
在祭坛上,飘渺的光芒骤然膨胀、亮起,照亮了昏暗的殿堂,也照亮了祭坛之后的墙壁。
平平无奇的墙壁上,镶嵌着十六个装满粘稠液体的水晶盒。
那些盒子里,泛着古怪色泽的液体中,浸泡着一枚又一枚的大脑,总数为十六。
那些被从头颅中取出的大脑浸泡在那液体中,依旧还在运转着,虽然有的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已经萎缩、干瘪,可是看上去却依旧鲜活。
一丝一缕的菌株缠绕在那些大脑之上,根植在他们的意识之中,看上去就像是生长在大脑之上的野草。
它们从水晶匣中延伸而出,彼此纠缠在一起,最后没入了庞大的炼金矩阵之中。顺着炼金矩阵,没入了地宫的最深层,连接着无数的大脑。
每隔一月,都有一批死者的大脑被取出,接入了这个庞大的网络,成为它的一份子……那些死去的人,在这个‘死者的国度’中,得以重生!
“看到了么?这就是真正的尼伯龙根。”
守护者抚摸着那些匣子,轻声呢喃:
“圣城之下的死者之国!”
“……你们……”
卢多维克的面色铁青,咬牙:“你们将自己,奉献给了尼伯龙根?”
“只不过是同存而已。”
那个与卢多维克一摸一样地傀儡开口,凝视着那些宛如蛛丝的细弱菌株,“在三贤人之中,尼伯龙根的本体只不过是这种菌株一般的寄生物而已它的意识太过微弱了,以至于无法独自存在,必须有人类的帮助才能够继续存活下去。
于是,初代的赤之王于它签订了契约,从他开始,将自己化为了它的一部分……”
从那之后,历代教皇都如同赤之王一般,将自己的大脑融入了其中。
尼伯龙根的菌株寄生在那些大脑中,维持着他们的意识,也将他们的思想串联在了一起。
以这种诡异的共同体一般的形势,人类得以传承那些从古老的黑暗时代中的来的可怕秘密,与天灾相抗衡。
时到如今,在历代教皇的努力之下,尼伯龙根的意识已经变成了人类无法比拟的庞然大物,成为了圣城与人类世界的根基。
被西斯廷会议所选中的枢机主教继任教皇之位,来到这里,走进这个圣城最大的秘密之中,担任它的‘守卫者’,从此便再不能离去。
直到在新的继任者出现之后,旧的看守者才能追随前任的脚步,将自己融入这死者之国之中,与过去的教皇们共聚。
一直以来,人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它的表层意识由‘天灾·尼伯龙根’其本身所统和的人工智慧它支撑起了教团的庞大内务,构建起了以‘青金’为本位平衡的金融体系,令金钱宛如鲜血一般顺畅地运行在诸国和圣城之间。
‘灯塔’是它的眼睛,帮助它无时不刻地监控着世界上的一切动荡,而那无数大脑所组成的巨大智慧,则辅助着枢机主教团,以教团为载体,维护着人类世界的稳定和平衡。
就像是它对卢多维克说的那样,天灾尼伯龙根记录着一切,见证着一切,但这只不过是‘尼伯龙根’为这个‘群体’所带来的目的之一。
而它的真正核心意识的主导者,便是那水晶匣中昔日十六位教皇的大脑……
就这样,以尼伯龙根为中介,死者与生者、亡者和圣者、人类和天灾融为了一体。
在那祭坛之前,傀儡、不,应该说是‘教皇’,他展开双手,以历代教皇的语调和面目,向着卢多维克宣告:
“你此时所见的,便是从古至今,一共十六代教皇的意识统和体,真正的……‘赤之王’!”
在教皇身旁,看守者无奈地叹息,看了一眼卢多维克:“拜你所赐,我原本应该是第十七个的……看来又要再等三十年了啦。”
“……”
卢多维克沉默。
死一般地寂静中,他漠然地凝视着面前的教皇和守护者,眼神却依旧傲慢而不屑,只是冷笑:
“人类的把戏,永远让我惊奇。”
“何必到现在还端着呢?”
看守者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被翻盘了之后,好歹要叫两声‘这不可能’才算回事儿嘛!”
“翻盘?”
卢多维克冷笑,抛下的手中的教宗权杖:“不,你们搞错了一件事,那便是……从我走进这里开始,你们就已经输了!”
轰!
巨响从他的躯壳中酝酿。
一道凄厉的裂隙从他的身体之上延伸看来,横跨面目,细密的裂纹延伸向四周,剥落的碎片从躯壳上落下。
此时此刻,他已经再不想是寻常的人类,而是异化成了非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濒临破碎的瓷器一般。
可在裂口之下,却没有鲜血,而是一片黑暗,看不见底的黑暗。
宛如通向深渊。
漆黑的火焰从裂缝中延伸而出,烧去了他的苍老面孔和衣袍,显露出他的本相。
头戴三层宝冠,冠上镶嵌着深紫色的宝石,折射着深渊的光辉。
手持六节权杖,那权杖宛如白骨雕琢,在杖首,骨质圣徽被鲜血染成了赤红。
身披漆黑教袍,教袍以白银纹饰,描绘着阴暗恐怖的地狱。
血肉焚烧殆尽之后,躯壳便露出了以青金、玛瑙、琥珀所装饰的骸骨,在珠宝的装饰之下,那骸骨也变得庄严肃穆。
在面目上,卢多维克的面容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黑雾,扩散出阴暗却又神圣的旋律。
那看上去依旧是教皇,可是从没有教皇会有如此阴森诡异的气息。
此时此刻,他已经舍弃了‘卢多维克’的伪装,蜕变成了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原暗教皇’!
现在的萨罗满圣殿,已经被深渊的气息所吞没。
“等等?这是窃取不成,想要硬来了么?”
看守者错愕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看了一眼前方的教皇:“嘴炮我放完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啦。给我顶住!”
说罢,他一个娴熟地就地翻滚,毫不顾风度地抓起了地上的教宗权杖,然后随着尼伯龙根一同落入了下方的裂口中,消失不见。
“那么,便于此宣告吧!”
原暗教皇的声音响起,从天地之间。
那肃冷而庄严的沙哑声音,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覆盖了整个圣城,却依旧没有停止,而是席卷向四面八荒。
从北方的永冻荒土,到西方的无尽海洋,从南方的燃烧沙漠,到东方的十万大山。甚至在黑暗世界,在以太秘境之中……
此时此刻,阿斯加德、安格鲁、勃艮第、高加索联邦乃至震旦帝国,所有的人类,不论是否是清醒还是睡眠,是老人还是小孩儿,是男人亦或是女人。
所有的人类,所有的妖魔,都倾听到来自原暗教皇的声音。
紧接着,以太界的最深处,那沉寂的深渊,骤然井喷出了无尽的黑暗。浩荡而凄厉的钟声从深渊之中响起。
于是,所有的乐师都勃然色变。
他们都感觉到了……
整个以太之海,在沸腾!
有生之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壮烈而恐怖的情景产生,在虚无的以太之海中,无数波澜平地而起,万丈海潮席卷向四方。
从以太界的最深处掀起的暴风冲入了海洋里,卷起了无数的漩涡和龙卷,令所有的乐师都暂时丧失了施展乐章的能力。
可更可怕的,是随着那钟声的呼唤,从四野八荒之中所升起的恐怖以太波动。
那是天灾!
此时此刻,中央圣殿中已经被警报声充满,前所未有的高亢警报从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白银之潮、圣白风暴、毁灭火雨、亚巴顿蝗灾……八大现象轮番出现。
那一瞬间,银色的以太之海被染成了血红,无尽的波涛尽数化作了血潮,昭示着毁灭的到来。
紧接着,在那一片黯淡的星云之中,骤然有数十**虐的烈日出现那是天灾所掀起的恐怖浪潮。
它们复苏了,它们降临了。
在这一刻,诸国所有观测机构的负责人都有一种歇斯底里、拔剑自刎的冲动。
就在那毁灭之钟的可怕巨响里,黑暗世界的禁区里,那些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天灾们同时苏醒了。
然后,遵循着钟声的引导,向着人类的世界进发而来。
‘混沌之兽’、‘巴哈姆特’、‘鹰翼母’、‘蛛之子’、‘赛特斯’、‘无目之蛇’……
仅仅是在观测之中,短短的几秒内,就已经有十数个被列入重大威胁名单的可怕天灾复苏了。
就连黑暗地母的踪迹都再一次显现。
在深渊之中,黑暗众卿们将幽暗的视线投向了物质界,凝视着这一座钢铁之城。
可最令人恐惧的,却是深渊的最深处,那一片狂暴的黑暗里,那庞大到人类难以想象的恐怖身影睁开了眼睛……
一双、两双、三双……乃至最后,宛如漫天群星一般的眼瞳在黑暗中闪耀。那是百目者的本体,深渊的本质!
现在,深渊在凝视着你。
“汝等的黄金时代,即将落幕了”
凭借着原暗教皇的化身,祂的沙哑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令人心神动荡,令人神智发狂。随着那钟声,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入这不见底的深渊里。
“从此之后,自有亘古黑暗降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