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玄拿出来给他们治疗的药剂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作为稀释介质而存在的生理盐水,而剩下的百分之一,则是他的血。
富含着贤者之石和净化乐理的血液是最好的解药。
在进入他们体内的第一瞬间,血液中的力量便会自行增殖,将一切非人的寄生物都彻底杀死,补足被消耗的精力和气血。
状况良好的人可能睡一觉就没事儿了,但是体能略差的人恐怕就会上吐下泻,再差一些的人,会因为免疫系统的重建而大病一场。
而那些已经被深度侵蚀的人,药石无医。
对此,叶清玄无能为力。
净化药剂会结束他们无尽的噩梦和痛苦,将他们从疯狂中短暂唤醒。
他们会以清醒地意志度过短暂的弥留时光。
然后,面对死亡。
“很残忍,是吧?”
叶清玄问。
“是救赎才对。”
门口的奈文回答。
在他的指尖,有一枚磨得有些模糊的风琴手徽章轻巧旋转:
“恰当的礼仪、端正的面貌与自由的意志,乃是人性的精髓――很久之前,麦克斯韦先生对我们这么讲过。
我喜欢这句话。
对于风琴手来说,也是如此。
像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家伙,一辈子能够安慰自己的,只有这一枚徽章。它是我们唯一的荣耀和慰藉,不能玷污,也绝不能落入淤泥中。”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
“――有尊严的死,便胜过丑恶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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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的时候,在岩窟修道院的顶端,死者迎来了自己的简陋葬礼。
叶清玄执起圣典,为他们主持葬礼。所有的特勤干员都尽数到场,为这六位死去的‘风琴手’送别。
葬礼简单的连花都没有。
在淅淅沥沥地小雨中,死者躺在七拼八凑钉成的棺里。雨水落在他们苍白的脸上,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令人难过。
“奥德特、西维斯特、沃伦……”
叶清玄凝视着那些死者的面目,轻声呢喃:“很遗憾,你们未能看到这一场战争的开始和结束,未能有慷慨激昂的诗篇歌颂与永载史书的壮烈死亡。
今日,你们将告别人世的苦难,在死的国度中永享安宁。
你们的死亡虽未能令更多人得生,但你们的使命和职责是不死的,且将在人间获得久远的传承。”
他闭上眼睛,点燃了火焰,火焰自油中升腾而起,凶猛而狂烈,蒸发了雨水,吞没了死者的面目,将一切都悲悯地拥抱在怀中。
凄白的烟雾袅袅发散,宛如死者的魂灵升上天空。
“愿你们的魂灵不灭。”
叶清玄轻声呢喃。
所有的风琴手向着逝去的同伴低下头,齐声吟诵,那些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狭窄而黑暗的天地之间。
“悲歌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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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默哀结束之后,叶清玄转过身,在火光的映照中,打量着身后的人群,凝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第一次与叶清玄见面,注视着他的面孔时,便会困惑与他的年轻,忧心他能否完成这个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庞大的使命。
叶清玄向前。
拒绝了奈文撑过来的雨伞,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身上。
叶清玄站在人群的前方,任由那些眼神打量。
“想必你们都已经认识我了,我就是叶清玄。麦克斯韦失踪之后,第五部门的暂代负责人。也是我下达的命令,将你们送到了这里。
可以说,这几天里你们受到的折磨和痛苦,归根结底,都源自于此。”
在怀疑的目光中,叶清玄的神情依旧淡然:“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我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和领袖,也不像是麦克斯韦一样,令诸位信服。
你们的怀疑和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心怀不满也情有可原。
可惜,这一切都无法改变。
不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而更不幸的是,短暂的喘息之后,还有新的磨难在等待。”
讲到这里,叶清玄便露出了愉快地笑容:“或许你们想从我口中听到的不是这种东西。或许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更加崇高的目的。
可惜,我向来不喜欢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所以,我们不妨换个理由。”
说着,他伸手,指向那一片没有光的苍穹,和漆黑的海洋:
“先生们,前方的事态不明,很可能是绝路,十死无生。
而我要带你们进行的,是一场战争,一场将自己的国家从迷雾的手中夺回的战争!
我们要与之为敌的是这一片吞掉了安格鲁的海洋,与其相比,我们渺小的连尘埃都算不上,更谈不上拥有胜机!
接下来,我们将进入这一片迷雾,回到安格鲁去,从这个见鬼的世界手里夺回我们的土地和国家。
但在这之前,有一些话,我要告诉你们……”
迎着所有错愕的眼神,他抬起手中的那一枚粗粝而古老的戒指,由石中之剑所铭刻下的纹章被唤醒了,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光芒如剑。
“以石中之剑为誓,我在此许诺你们的,必定达成!”
叶清玄肃声宣告,沙哑的声音宛如雷鸣,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我将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将参与到这一场战争中去。”
“我将保证每一个死者的牺牲都不会失去意义,每一个追随我的人获得有尊严的死亡!”
“倘若我们胜利,我将保证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将被这个国家铭记,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成为英雄。
不论活着还是死去,你们都将被永久地记录在安格鲁的史册里。
倘若我们失败,我将与你们一同葬身与这片无光的海洋里,在死的国度中与英灵共聚!”
在死寂中,叶清玄迎着他们的目光,轻声呢喃:
“――愿吾等的悲歌永存。”
回答他的,是风琴手们的抚胸礼。
“遵从您的命令,先生。”
那些自世界各地汇聚而来的风琴手向着面前的年轻人低下了矜持的头颅,他们半跪在雨水中,献上自己的忠诚。
再无犹豫。
“很好。”
叶清玄缓缓颔首,愉快地微笑着:
“诸位,请和我一起享受这通往死亡的漫漫旅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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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铁轮的甲板上。
机轮修正结束,引擎预热完毕,所有人员就位,最后的补给从修道院中搬进了船舱。
叶清玄站在船头,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刚才真是有够见鬼的演讲,说实话,有够蹩脚。”
伊戈尔站在他身边,咬着粗大的烟卷,鼻子里喷出了浓郁的烟。
“很糟糕么?”叶清玄忍不住苦笑,“看来我还是不大擅长这一套。”
“放心吧,虽然糟糕,但胜在有效。”
伊戈尔忍不住又看了叶清玄一眼,他的眼神古怪,就像是打量着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叶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擅长和疯子们打交道?”
“这是在夸我么?”
“算是吧。”
伊戈尔耸肩。
很快,最后一个人顺着踏板上船。
岩窟修道院再度恢复了寂静,就像是一个安宁的坟墓。
所有物资搬运完毕,船体的检查也已经结束。
可叶清玄打量着这一艘船,却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最后,他拍了拍脑袋,想起自己曾经的命令。
“我的船长,我们的新船首像呢?”他对伊戈尔说:“我可是期待很久了。”
“一切都遵照你的吩咐,大人。”
伊戈尔咧开嘴,露出笑容:“我保证,这是绝无仅有的杰作。”
他挥手,几个摩拳擦掌的水手得令而去,很快,便从船舱中刚刚制作好的船首像扛了出来,上面蒙着厚重地防尘布,令人看不清它的阵容。
在绞车和滑轮的帮助之下,新的船首像很快便装在了船首之上。隔着防尘布,那船首像如同活物一般,正在奋力地挣扎着,那姿势让人心中充满愉快。
随着那束缚着防尘布的绳索被扯开,在狂风里,防尘布被卷起来,飞上天空,令覆盖在下面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大口地喘息。
在看到叶清玄之后,便红了眼睛,竭尽全力,发出嘶哑地尖叫:
“叶清玄,你不得好死!!!”
在船首之上,被层层锁链束缚在十字架上的泽维尔奋力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枷锁。可是他的四肢已经在炼金术地置换之下,融入了铁中。
在他的身上,焊接着龟壳一般的尖锐铁牌,有人以刷子沾着油漆,在上面写下了潦草的字迹。
――我是败北主义者。
连带着被融为一体钢铁构件,他取代了原本那个位置上的青铜仕女,成为了新的船首像,即将迎风破浪,首当其冲地驶入这黑暗的海域之中。
“效果如何?”
伊戈尔拍打着自己的杰作,看向叶清玄,看到了他赞叹地点头:“简直是像艺术品一样,我的船长。”
“哈哈哈,我就知道。”
伊戈尔畅快地大笑起来:“我・他・妈・的天生是个艺术家!”
“叶清玄!我诅咒你!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一定会!”
船首上的泽维尔发出嘶哑地呐喊。
他看着面前那汹涌漆黑的海洋,明悟了自己的命运之后,表情就恐惧地为之扭曲,用尽所有力气尖叫:
“杀了我啊!别像是个娘们一样!你这个变态!疯子!神经病!我诅咒你!诅咒你!!!”
“看到你中气十足的样子真好。。”
叶清玄淡定地端详着泽维尔的样子:“愉快地享受我们的旅程吧,泽维尔先生。我保证过了,你会在最好的位置上见证这一切。”
在尖叫和怒骂声中,叶清玄微笑着转过身,看向伊戈尔:“启程吧,我的船长,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伊戈尔颔首,将燃尽的烟卷丢在脚下碾灭,向着舰桥挥手:
“所有人准备,正北方转舵!
目标安格鲁!
目标奥尔德尼岛!
――拔锚,起航!”
于是,汽笛开启,钢铁之轮迸发出高亢而尖锐的鸣叫,撕裂了黑暗中的永恒静谧,像是巨兽愤怒的咆哮。
震耳欲聋!
铁锚从深海中缓缓升起,铁轮剧震,令那海潮动荡。
在引擎地推动之下,它拍开了海水,撕裂了波涛。
高歌着,鸣叫着,呐喊着。
他们驶向了那一片无光之海的最深处。
黑暗吞没了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