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
孙离睡得很是舒坦,当他睁开眼,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他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侧头看了看身旁,燎原剑安静的躺在那里,这让孙离很是心安。
他起身穿戴好衣物,出了房门,然后慢悠悠的走下了客栈。
客栈的正屋中,有几位食客在吃着早饭,孙离隐约听到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些什么。
但隔得太远,他也听不真切,只是隐约听到几个诸如天悬山、打斗、街上到处是血之类的字眼。
他对此觉得有些奇怪,心底也泛起阵阵担忧,举目看了看客栈周围,并未见褚青霄等人的身影。
正忧心忡忡时。
“前辈,你醒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离回头一看,只见褚青霄正站在背后,手里提着食盒,看着他。
“昨天……”他下意识的问道。
褚青霄却在这时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一边从中取出里面的事物,一边笑着说道。
“昨日前辈饮酒太多,但这店里没有绿豆粥买,我就去外面街上给前辈买了一碗回来。”
“前辈趁热喝,我爹那时候,醉酒之后,就最喜欢喝一碗绿豆粥了。”
孙离看着桌上热腾腾的米粥与馒头,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少年,他的心底多少泛起些许感动。
但更多还是担忧,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出清,并未见对方的身上有什么伤势。
褚青霄似乎有些奇怪孙离的目光,他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问道:“前辈,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孙离不语,又看向客栈外,客栈外人来人往,街道上一尘不染,似乎比起昨日还要干净几分。
客栈门口,楚昭昭等人正牵着马车,在那处闲聊,言语轻松面带笑意,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昨天夜里……”孙离还是有些困惑。
“昨天夜里前辈睡得不舒服吗?”
“那今日我们去到了下榻的地方,一定给前辈寻一个更好的客栈。”褚青霄笑着言道。
孙离见状,也确实瞧不出什么不同之处,他终于放下心来,心道大抵只是天悬山的弟子又在某处与人起了冲突,自己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终于坐了下来,捧起米粥大口喝下。
米粥的甘甜与绿豆的香气滑过他的味蕾,他顿觉舒畅。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入,映在他的脸颊。
他感受着那股暖意,抬头看向窗外。
蓝天白玉,人群熙攘,美不胜收。
“多好啊。”他喃喃自语道。
……
接下来几日的旅程倒是出奇的顺利。
六桓峰的人并未再出现。
出了白鹤镇,再往东走,就是曲州。
曲州隶属于东渊境。
大虞天下,以境州之法,划分天下。
境下为州,州下为郡县。
例如天悬山所在的沧州,以及武陵城所在的暮州再加上骔桓二州,共计四州之地,便是南境。
而整个东境犹豫过于辽阔,被划分为东渊、东崇、东宁三境,每境之中皆有三至五州之地。
牧天下者,谓之天子。
牧一境者,谓之执境。
牧一州者,谓之州牧。
相传那实力纵横沧暮二州的南宫家,便极有可能是南境下一任执境人选。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号称天下剑宗之首的天悬山,对于南宫家族也有屈膝讨好之意的缘由所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步入曲州之后,山地明显多了起来,道路也远不像暮州与沧州那般平坦。
东渊境山脉纵横,大抵也是因为这崎岖多变的地势,才能形成九曲江那般蜿蜒汹涌的江景。
这一路。
褚青霄等人出了白鹤镇,去了溪水城。
尝过了溪水城中的白溪酒。
在那里,褚青霄与孙离还有蒙子良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这是褚青霄平生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白溪酒并不好喝。
虽然他声名在外,但入口之时,褚青霄还是觉得辛辣。
似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酒是好喝的。
但他却喝了一杯接着一杯。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舅舅,会那么喜欢饮酒。
当三巡酒过,你的脑袋昏昏沉沉时,就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么多事情。
你只会饮酒、傻笑。
你只会希望这场酒可以一直这么喝下去。
这样,那些你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
可是,酒醒之后。
该来的东西还是如期而至。
孙离身体的状况开始恶化,第二天醒来时,他剧烈的咳嗽,褚青霄看得见,老人偷偷将嘴角咳出的血擦去,然后继续与众人谈笑。
就像众人不愿意让他知道,天悬山的态度一样。
他似乎也不愿意破坏这场旅行足够热闹与欢乐的气氛……
褚青霄对此心照不宣。
他明白,酒水对于孙离而言是有伤害的。
但同样,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而言,依照自己所想的过完所余不多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接着众人又一路东进来到了大山镇。
这距离天悬山已经足足又三百里的小镇,有一座虎头山。
山势平缓,但山顶的风景极好。
尤其是到了傍晚,落日余晖,晚霞初照,二者交汇时,那场面美不胜收。
褚青霄等人特意带着孙离登了一次虎头山。
山道的上半程还算好走,有马车可以代步,但临近山顶时,路就变得崎岖了起来。
孙离逞强的自己爬了半刻钟,便气喘吁吁,弯着身子,一只手扶着岩石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老得很快。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便从当初初见时那个仙风道骨,还带着几分老而弥坚的模样,变作了如今这垂垂老矣的架势。
褚青霄看在眼里,心底不是滋味。他有心搀扶,可却被一旁的蒙子良阻止。
他说:“剑客的路,得自己走。”
褚青霄不太理解,紫玉更是有些生气,但孙离确实如蒙子良说的那般,靠着自己走了上去。
虽然很慢,虽然颤颤巍巍。
但终究还是赶在了落日前到达了山顶。
夕阳的余晖与霞光照在老人的脸上,他愣愣的看着,浑浊眼珠中倒影着那绝美的风景。
他忽然红了眼眶。
或许是为了即将逝去的生命。
或许是为了不愿讲出的再见。
又或许只是因为眼前的美景。
褚青霄没有问,只是默默的坐在他的身边。
直到落日沉入山隘,直到霞光散尽。
做完这些已经很晚了。
天色很暗,下山并不方便。
索性山上有一座道观。
不大,但也不算小。
观中住着几位年长的道士,没有什么修为,但心肠极好,特意收留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兴致所致。
孙离与最年长的那位道士聊了起来。
他问道士:“为何要修道,可又为何没有半点修为。”
道士说他年轻时看过一本道书,名叫《问》。
里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只有一个个古怪的问题。
他列举了一些。
人为什么会生,又为什么会死。
太阳为何会东升,又为何会西落。
今日东升的太阳,又是不是昨日西落的太阳?
是每一天升起的太阳都在日落时死去,还是同一个太阳在第二天升起?
草木为什么会在冬日死去,又是什么让他们重燃生机?
世界是唯一的,还是世界之外,尚有无数的世界?
我们俯视蝼蚁,那头顶是不是同样有人在如看蝼蚁一般看着我们?
他说,他想要弄清楚这些问题。
他觉得这些问题,近乎于道,弄清楚了,他的道就成了,也就无需修行,或者说在他看来,追寻这些问题的本身就是修行。
孙离觉得有趣,又问他:“你弄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吗?”
老道士摇了摇头,他讲那本名为《问》的道书拓本拿出,上面在每个问题后,都写满了各种注释。
那是他探寻来的答案,每一个都有道理,但每一个都不一定是那个绝对的道理。
显然,他没有找到答案。
“你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不觉得遗憾吗?”孙离有些奇怪的问他。
老道士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寻道、求道。”
“执一道,终一生,虽不得,有憾无悔。”
孙离嘟囔着老道士的这番话。
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
最后的困惑在那时被他解开。
他恭恭敬敬的朝着老道士行了一礼,嘴里重复着那句:“执一道,终一生,虽不得,有憾无悔。”
而那一晚,他睡得格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