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你今年该有十七了吧?”永平帝向宁阳问道。
宁阳起身回道:“是。”
榆儿急中生了个歪智,悄悄捏了颗小小的冰粒弹出,正中宁阳胸口。
宁阳话音刚落,一个空嗝冲口而出,其声之大,满座皆闻。
宁阳登时满面通红。
永平帝皱了皱眉。
宁阳忙转出宴桌,向殿中走去,方走得几步,忽然胸中闷响,又打了一声响嗝。
座中众人多有偷偷掩面而笑的。
宁阳满面涨红,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一个珠环翠绕的妃子离座走到宁阳侧旁。
柳眉厚唇,鼻梁微塌,尖尖下巴。
只见她双膝跪倒,向永平帝道:“宁阳今日有些不舒服,才会御前失仪,请皇上勿要怪罪。”
“这又是谁?”榆儿道。
“是、是邺妃娘娘。”芳绮道。
“罢了,今日你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着吧。”永平帝挥了挥手道。
繁花、玉锦忙上来扶了宁阳,回内宫去了。
“好险!”芳绮在旁拍了拍胸脯道。
芳容则还在捂嘴偷笑。
萧夜珠脸色缓和了些。
宁葭却还有些发颤,身子也坐不直了,微微歪着。
再看迟凛,两眼望着宁葭这边,额上仿佛有些微汗。
“唉,两个痴人……”榆儿叹道。
天玄道长却望着芳绮,榆儿撞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如今自己法力复原,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吧?
但是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萧丞相,今日怎么不见夫人?”永平帝转向丞相萧谨问道。
丞相萧谨,字一慎。
“内人近日有些不适,不能前来,还请皇上恕怠慢之罪。”萧谨起身拱手回道。
“无妨,季节转换,是要当心些。”永平帝道。
略顿一回,忽道:“怎么闻到一股药味?”
众人闻言,亦嗅了一回,互相望了望,道:“确是有一股药味。”
“父皇。”只见二皇子熙昌起身道,“儿臣近来在研制一味新药方,药草味重些,扰了各位雅兴,请见谅。”
“原来是你。”永平帝笑道,“偏你爱摆弄这些,是什么新药方,说来听听。”
“止血生肉,能助外伤愈合的一种药。”熙昌道。
“皇宫中并不缺此类药,为何单单研究这个?”永平帝道。
“宫中虽不缺少,但战中所需之量却不小。如今儿臣正在寻找几种药草,既能易得,又颇有奇效,若能寻得,定能缓解军中所需。”熙昌道。
永平帝点点头,缓声道:“难得皇儿有此仁心。若真有此方,是我浣月之幸。”
榆儿远远看熙昌,确是一副弱症之相。
熙昌自小体弱,未曾习得剑术骑射,倒是对药理草方多有研究。
“儿臣自当尽力。”熙昌道。
“常福。”永平帝道,“将追月腰牌赐予二皇子。”
持追月腰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上百道宫门。
“此腰牌可便于皇儿出宫找寻所需药草。”永平帝道。
熙昌转出宴桌,至殿中跪下,接了腰牌在手,叩头行礼。
君臣又叙一回,戌时三刻,宴会方散去。
永平帝先起驾,众人跪送。
其他人亦依次散去。
宁葭回到蒹葭宫,独坐于窗前,又望着院中那株海棠树发呆。
榆儿自趴在杏花椅上瞌睡。
芳容去准备沐浴。
“三公主、三公主……”芳绮唤得几声,宁葭方应了一声。
“昨日萧小姐所言,三公主可还记得吗?”芳绮道。
宁葭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这情形,三公主可要早作打算啊。”芳绮道。
“我……”宁葭顿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今日这情形,真悬哪。”芳绮想了想道,“如今,安国夫人已然开了口,若承妃娘娘再去说,只怕有些不妥,咱们得赶紧想想别的法子。”
宁葭也不言语。
“我看迟校尉的心思,应该也在三公主身上呢。”芳绮道,“今日宴上,安国夫人说了那些话,你看迟校尉,脸霎时白了,直盯着三公主。平日里虽然见面少些,他对三公主的事也都上着心,每次送三公主的贺礼,样样都是送在心坎儿上,可见是极为有心的。”
宁葭望着院中盛开的满树粉嫩的海棠花,默然不语。
芳绮又道:“若错过了,以后可就……”
“三公主,可以沐浴了。”芳容推门进来道。
芳绮便收了口,向宁葭道:“三公主,去沐浴吧,早些歇着。”
宁葭便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
暗夜深沉。
在净月城数百里外的一处客栈中,一间雅致的客房内,烛光尚明。
幽绝手执一管湖毫落墨走笔,勾勒着一个窈窕的身形。
唐伯的病已好转,柳默他们应该不会再在雾海村久留。
榆儿可能已经离开了那里。
可惜当初未曾问过他们何处而来、又将归何处。
如今要想尽快寻到她,必要玉溯依图去寻方好。
他几次落墨,又几次撕毁。
因为每次想起她的样子都让他怒火中烧。
要不是因为她从中阻挠,神龟早就是我杖下亡魂!
他搁下笔,推开窗深深地呼吸了几大口清凉的夜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杀神龟、救师父!
************
榆儿正酣睡着,忽被一人拍醒。
“喂,你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道。
“栗原?”榆儿听出这个声音,正是栗原。
“该回去了。”栗原道,“你不是打算让这个小公主给你养老吧?”
“回去?”榆儿半梦半醒地道,“我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那你想到要怎么办了吗?”栗原道。
“没有啊。”榆儿伸出前爪蹭了蹭脸。
“那先陪我出去玩几天,说不定能找到好法子。”栗原道。
“你都多大了?干嘛要我陪?”榆儿道。
“一个人怪无聊的。”栗原道。
“你无聊?你很快就有事儿做了。”榆儿道。
“什么事儿?”栗原道。
“等等看吧,到时候了我找你。”榆儿道。
“没意思的事儿,我可不做。”栗原道。
“那就随便你了。”榆儿道。
“那就给你个机会,可别让我等太久。”栗原道。
说罢便隐入夜色之中。
次日清早,宁葭还未起来,外面已传承妃来了。
榆儿忙跳下榻来,钻入塌下。
宁葭方才下得榻来,承妃已转过海棠屏风进了里间。
“娘。”宁葭与她见了礼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还未起呢?”承妃拉起宁葭来笑道,“是娘来早了。”
芳绮、芳容已端了水进来,宁葭便在里间净了手脸。
芳绮拿起梳子来,要与宁葭梳头。
承妃却接过来道:“我来,你们都出去吧。”
芳绮、芳容并承妃的随身宫女粉荷、绿缕便告退出去。
承妃将宁葭一头乌发细细梳理整齐,再将簪子并珠花插好。
“宁葭长大了。”承妃望着镜中宁葭,有些发呆,缓缓说道。
“娘,你怎么了?”宁葭觉察到她有些奇怪。
承妃将宁葭拉起,两人并肩坐于榻上。
伸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望着宁葭微微笑道:“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娘……”宁葭不知她会说些什么,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萧丞相家里三公子尚未娶亲,与你年纪相当,品性也不错,你觉得如何?”承妃缓缓说来,宁葭听了却如闻惊雷。
“娘!”宁葭惊道,“我、我……”
“他文才武略,在同辈人中亦算出众,且生性温和,定会待你好的。”承妃仍缓缓道。
“不、不是……”宁葭忙摇摇头。
“娘知道。”承妃轻轻握住宁葭一手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宁葭望着她,点了点头。
“宁葭……”承妃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缓声道,“你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等你们成了亲,你心里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娘、知道是谁?”宁葭望着她道。
“你是我的女儿,娘怎会不知?”承妃叹道。
“那、这是、为什么?”宁葭道,眼中落下两行泪来。
“昨日宫宴之上,你也听见了,安国夫人她……”承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柔声向宁葭道,“虽出了些岔子,未当场说定,只是她已言在先,只怕邺妃心中已存了想法,若与她争执,只会让你父皇为难。”
宁葭闻言,好一会儿不曾言语。
“宁葭,萧家乃丞相府邸,其三子萧恒期亦是人中龙凤,样貌品性,都不会输给他的,你就放心吧。”承妃又道。
“娘……”宁葭轻声唤她,双眼瞪着承妃动了几回唇,却问出一句“邺妃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
承妃闻言,望着宁葭,却没有回答。
“不能告诉我吗?”宁葭又道。
“唉……”承妃长叹一声,摸了摸宁葭柔软的乌发,“这件事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是该告诉你了。”
承妃立起身来,背对着宁葭,接着道:“那年与明丹一战,我浣月国损失惨重。你姥爷当时任骠骑大将军,他一生征战、勇猛善谋,极少打败仗。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败,却牵连了很多人……”
“他们、都战死了吗?”宁葭道。
她并没有立即得到回答,一阵沉默后,承妃摇了摇头道:“不是。虽然战前失利,但并未有太大伤亡,只是……”
承妃忽然顿住不语,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只是、什么?”宁葭轻声问道。
“当时,还是先皇在位。”承妃稳了稳情绪,“骤然下旨,追究败兵之责,将、将领兵众将皆治以重罪……”
“啊!”宁葭闻言,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