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卜?”
朱由检望着手里这道钱谦益递交上来的奏本,那是真的傻了眼。
东林党已经将朝堂六部五寺一院一司衙门主、副官员的名单悉数报了上来,唯独没有报阁臣的名单,而钱谦益给出的建议是:枚卜。
枚卜的意思就是,抽签!
再说难听点,抓阄。
准备一个大箱子,将几十个人的姓名写到木牌上放进箱子内,然后朱由检来抓,抓到谁谁就来当崇祯朝内阁的阁臣。
而这个内阁的规模是多大呢,七个人!
也就是七名阁臣。
一个国家的正统政府,一个国家的中央机关,选拔官员竟然用抽签抓阄这种孩子把戏的方式来选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你哪怕关上灯,咱们搞内推也是好的啊。
然而如此荒谬的事就这么摆到了朱由检的面前,也是这般发生在历史之中。
从初时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朱由检笑了。
“荒谬的只是事情本身,但绝对不是人,朕还以为东林党多大手段,原来不过如此。”
眼下的大明朝,发生多么荒谬的事情朱由检也都不奇怪了。
枚卜选阁臣,不过是钱谦益亦或者东林党搞出的一个政治小把戏,给他朱由检这个新皇帝来了一次下马威罢了。
如果连如此荒谬的事情,东林党都能推动朱由检来采纳的话,那么东林党的声势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这就和无后之人魏忠贤大肆在全国给自己建造祠堂是一样的性质。
一种政治宣威的手段而已。
王承恩小心揣摩了一番,试探着说道:“枚卜选官荒谬无稽,如何可以取信。”
“怎么不可取信?”朱由检反问一声:“好事啊,枚卜取命于上天,选中谁那都是上天的旨意,朕奉天承运,怎能不尊奉天意呢。回复钱谦益,就说朕准了,枚卜一事让他来主持吧。”
王承恩不再多言,出声应了下来。
“东林上下都是忠君体国的能臣,朕自当信之,朝堂的事就让钱谦益、成基命等人操持吧,让王体干、李永贞来一趟。”
“是。”
功夫不大,王李二人联袂而来,跪地叩首。
朱由检没有免二人的礼,直言道:“今日朝会之上,东林党的耿应昌上表弹劾,要求取缔东西二厂。”
二人闻言大惊,连忙抬头言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你看你们,慌什么。”朱由检微皱眉头:“好歹也是厂督,位高权重之人,别一有什么事就大呼小叫。”
两人讪讪一笑,王体干随后言道:“陛下,文官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当年西厂于正德年被关停就是因为文官所迫,可结果西厂一关,武宗皇帝便、便。”
“便意外落水染疾,不治身亡了对吧。”
“是。”王体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朱由检:“陛下,当年成祖爷开办东厂,便是因为北伐草原过程中发现百官屡有不法行径因而设办,自有东厂之后,百官才收起狼子野心。
可即便如此,百官依旧未曾放弃过对皇权的觊觎,如此便有了西厂,自正德年西厂关停,这么多年来,直到先帝时,魏公公才密令西厂于暗处重建,京城不设厂司,而选在了江南。
自此之后,朝廷才能在江南收上税来,如今东林党欲要裁撤两厂,为的就是将江南织造局、两淮盐漕运转、市舶司全部吃进肚子,将国朝所有的钱都装进自己的口袋。
陛下,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连连点头,随后问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朕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二人。”
“奴婢知无不言。”
“去岁,我大明朝户部岁入二百二十万两,朕想问问,这是真的吗?”
王李二人彼此对视,无不心虚的垂下脑袋。
“不说话,那朕说了。”朱由检冷笑一声:“自从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之后,我大明朝取消实物折抵,完全用银子交税,万历十二年,太仓岁入银四百二十二万四千七百两,南直隶入银一百一十八万两并有承运库四万三千五百二十二匹上等丝绢,一匹折银五两。
另外还有各省的统计,需要朕一一报给你们两人听吗。
而今,地方各省个个哭穷,说收上来的银子都不够支出的,南直隶连着江浙,也仅仅给朝廷挤出了二百万两。
朕就想知道,我大明朝的钱,都去哪里了!”
见二人仍然不说话,朱由检于是动怒。
“那朕就准了耿应昌,取缔东西两厂,你二人等着千刀万剐吧。”
李永贞顿时哭出声来:“陛下,真不是奴婢等人不愿意说,实在是怕陛下您、您听不得啊。”
“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李永贞于是横下心来,叩首道。
“回陛下,自天启元年始,地方各省再未往中央运过一两银子,税银,全都被地方官员所贪墨瓜分!”
“放屁!”朱由检大喝一声:“我大明朝还没亡呢,地方官员怎么敢干这种诛九族的混账事来。”
“所以魏公公他用了东厂!”
王体干接过了话,替魏忠贤打抱不平道:“凡是贪墨之官员、包庇之官员,东厂尽数捕杀,但是没办法,地方上那些官员前扑而后继,更有甚者,在地方养私军,对朝廷谎报是叛党、是揭竿而起的百姓,用这些私军对抗厂卫。
至天启六年,天下各省的叛党、盗匪多如牛毛,东厂已完全失去对地方省府的监管,魏公公只能将各省的东厂缇领全部调往南直隶,为我大明朝守住最后一块赋税之地。
南直隶连着浙江,去岁一年岁入银为四百七十七万两,上交二百二十万两,扣留二百五十七万两,用于南京六部各衙门以及浙江布政使司上下官员们瓜分。
奴婢等人知道,但是我们不能管,再管,东林党就要和奴婢等人的东厂、锦衣卫打到底,这银子,他们一部分,朝廷一部分啊陛下!”
说完话,王体干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魏公公与奴婢等人确有受贿,但奴婢等人贪墨的银子加在一起也才不过六七十万,贪这些钱也不过是为了平时能吃的好一点,过过口舌之瘾罢了。奴婢等人一群太监,就算有金山银山又如何,朝廷若是亡了,狗娘养的东林党们可以去投建奴继续做高官,奴婢等人又能投谁去啊。
魏公公自缢于德陵,这就是奴婢等人唯一的下场,陛下,陛下啊。”
朱由检的眼角抽搐起来。
他想到后面李自成入北京,百官们凑出来的赎罪银足有几千万两之巨!
这还只是北京一城,更加富庶的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呢。
十七世纪,世界白银可是足足有三分之一都在中国!
钱呢,都去哪了。
“辽饷已经加到了三百九十一万两,可这笔银子只够守住宁锦防线,无力收回失土。”王体干嚎哭完,膝行上前对着朱由检说道:“袁崇焕曾经给魏公公写过信,恳求朝廷能将辽饷加到六百万两,用于关宁铁骑的扩军,这笔银子,朝鲜愿意出五十万两,但朝廷拿不出这笔钱啊。
魏公公没有办法,袁崇焕就去投东林党,希望东林党给他筹银子,可天杀的东林党哪里关心国家,他们装进腰包里的钱又怎么愿意砸进辽东那个无底洞。
陛下,再这么下去,宁锦防线是一定守不住的,建奴贼酋皇太极整天在前线蛊惑人心,搞了一个什么汉八旗,现在已经有上万人了,全是从宁锦军中脱离出去的将校军官和一些文官。”
朱由检闭上了眼睛。
李永贞看了一眼王体干,赶忙哭道:“陛下,两厂不能裁撤啊。”
“行了!”
朱由检烦躁的大喝止住两人哭声:“朕知道两厂不能撤,但现在东林党已经逼到了朕的面前,他们今天连枚卜选臣都搬了出来向朕示威。
朕明明已经没有了退路,但朕还要想办法继续退,朕不退,他们明天就敢去投皇太极,朕不退,国家明年就亡了!”
王体干眼珠子一转:“陛下,要不,要不把他们全杀了。”
“呵呵。”朱由检冷笑一声:“杀能解决问题吗?杀光他们又有什么用,北京城里这些东林党人只不过是全天下东林党利益团伙在朝廷、在朕面前的代言人罢了,朕就算把他们全杀光,朕落到的,也只不过是北京一座孤城,加上一个摇摇欲坠的山海关、宁锦防线。
北京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实现,你让朕拿什么去供养山海关、去养宁锦防线袁崇焕手里那五万大军。”
面子上的君臣和谐,还要继续维系下去,甚至要更加紧密的维持下去。
这一点,是当务之急,更是必须要守住的底线。
“不要等东林党来逼朕的宫。”朱由检站起身:“魏忠贤不是教过你们一招了吗,由明转暗,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王体干顿时大急:“可是陛下,一旦如此的话,那,那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名义继续攥住江南那为数不多的赋税了。”
“朕比你们更清楚,但朕没有办法!”
朱由检一手指向殿外:“你们要是有能耐,为什么当年不把东林党赶尽杀绝,现在走到这一步,烂摊子都丢给朕吗,朕现在已经想尽办法如何保全你们性命了,要是连命都没了,那就再也没了机会。”
王李二人绝望对视,许久后顿首拜泣。
“奴婢叩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