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行至寝殿外头的时候,便看到殿前玉兰花下的立着的墨色身影。
皎白的玉兰花芳香吐露,掩在浓郁的绿叶之中,微风吹拂之时,便是轻微的晃动起来,一如清新淡雅的画卷一般。冥王大人穿着一身惯常的黑袍,身姿颀长,双手背在身后,专注的盯着玉兰树干瞧。
袅袅走进一些,男子侧脸的精致轮廓,妖异,艳美姿态分毫不输女子,可却不显阴柔女气。
“殷离,怎么不进去休息了。”
少女见四下无人,独留得殷离一人在此,笑着问道。
“等你。”
殷离转身,几步靠近祁袅袅,将她一下拥在怀里。
直至男子的鼻尖传来少女发梢的馨香,祁袅袅的头靠在殷离胸口,听着肋骨下鼓动的心跳,莫名便有些眼睛发酸,喉间干痒。
她有时在想,若她不是犀芷,只是祁袅袅,哪怕是作为庭霰的身份,她与殷离之间便能少很多阻隔。
可她不是,三者之中,她谁都是,没有哪一个身份能摆脱得了,每一个都是性格不同的她,经历的成长环境不同,遇到的人也形形色色,但是她便是她,犀芷,庭霰,祁袅袅,从她身上剥离哪一个她都会皮肉疼痛,心中煎熬,所以,犀芷的担子,庭霰和祁袅袅都得去抗,三世,她素来心软,舍得为人界而牺牲自己杀相繇,舍得只身与冥界大战守护翼族,便是祁袅袅,她也恨得下心肠,离开郁水,去人界遇见那么多人,结实,互帮互助。
所以,这便决定了她,一定会去杀了妭,保护天界,保护人界。袅袅打从下这个决定之时,便知道前路凶险,自己命途如何自己心中清楚。
故而她不想叫殷离在这般心疼自己,再同自己牵扯下去,殷离杀了庭霰,她想远离不过是借口,可她却又自私的不想离开殷离,哪怕能多待一会儿也好。
若是她完完全全是犀芷,那么早便同殷离断得一干二净,若她是庭霰,多半也是冷漠相待,狠心给殷离一刀,让他离开。
可若是祁袅袅呢,还是二八少女一般,心里头潜藏的情意绵绵一定会让情郎知晓,为爱人赴汤蹈火也是不会害怕。
但与妭一战,她再无法回来怎么办,叫殷离继续孤身一人,在茫茫黑海飘荡吗?
“殷离,随我去个地方吧。”
袅袅调整好自己声音中那一点伤感,扬起笑脸说道。
“去哪儿?”
殷离垂眸,看向怀里的袅袅。
“跟着我来便是,我请你喝酒。”
袅袅拉着殷离,就往要去的地方走,口中碎碎的念叨。
“天音姐姐给我的酒,还有最后一坛。”
人界,福姨所在牙门的义庄。
妇人刚从义庄出来,老庙里的尸体太多,连义庄都已经摆不下了,只好又找了一间阴凉干爽的屋子另外放置,等待苦主上门,可没成想,正和自己猜测的一般,那些人,除了之前死在推车旁的那两人外,其他的似乎都是些流浪的乞丐,又哪里来的家人。
福姨现下心中疑虑,再一次看了一遍尸体,还是吩咐仵作一个个的验过去,自己则是去了牙门的正厅。
恰好,刚刚被派去问话的官差已经回来了。
“如何?”
福姨问道。
“大人,那两人是附近的村民,平时没什么正经事,也就偶尔帮人干干苦力活,来领那二人尸体的家属都说两人离家之前就说是找到一门好差事,有家小姐雇他们,推推车便可以赚银钱。”
“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雇他们的那个小姐可是去查了?”
福姨遂问道。
“查了的,大概一个月前,远郊有个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发善心煮肉汤和面饼子给那些乞丐吃,东西太多就会叫人帮忙带到那老庙去。”
官差顺着福姨的问话说下去,说到一半,像是又想起什么来。
“哦,对了,属下几人去问的时候,周边的百姓说了,那姑娘时常是在固定的日子施舍饭食的,周围的乞丐都知道这件事儿,有几个那一日没赶得上的乞丐说的。”
闻言,福姨神色突然沉下去。
“那些乞丐,可知道那个小姐的长相?”
“属下问了,那些人说施舍饭食的那个姑娘大多时候都带着纱帽,看不到脸,不过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声音也是娇脆好听,举手投足间就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官差将打探到的消息都仔细的说了一遍,听完话,福姨才挥挥手,让人先下去,一面道。
“你派人传消息下去,按着那些乞丐的描述去周边找可有这样的姑娘,便从那些大户开始找起吧。”
那官差便应了一声,随后离开。
照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老庙的那些死人估计和那个姑娘脱不了关系了,当然事情还未弄清楚,也并不排除是他人所为,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先找出那个女子,才能有所突破。
福姨心下这么想着,门外头却是着急的跑进来几个身影。
皆是穿着仵作的衣服,只是整个人都是十分狼狈,眼睛红肿,分明就是被烟给熏着了的模样。
“大人,咳咳,不好了,义庄,还有旁边那一处地方,失火了!”
“什么?何时起的火?”
她分明才离开义庄不久。
“小的不知道啊,和几位仵作正验着那些尸体,可没想到,突然便发现失火了,还不知是从何烧起的。”
那几个仵作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义庄一般是不容易走水的,可是今日却是十分奇怪,他们根本不知道火源在哪边,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得不可控制了。
“我过去一看!”
福姨说完,人便离开。
妇人到达义庄之时,牙门当值的官差俱是接了水在灭火,只是火势大,丝毫没有要灭的迹象。
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福姨眼神落在燃烧的熊熊火焰上,
莫不是,为了烧光那些尸体?
那么纵火之人一定在附近没有走远,目的如此,也该确保尸体一定会被烧光才是。
妇人的视线在周边来回打探,果然便被她发现在义庄东北角落有一道气息,马上顺势追过去之时,
“哪里走!”
福姨看得清楚,是个紫衣的女子,在自己眼前快速的一闪,妇人凝神追上去,那女子翻墙而过,就在狭小的巷子里奔跑起来。
两人的速度皆是极快,可那女子到底是比不上福姨功力深厚,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福姨跟上,从后背抓住肩膀,大力扭转过身来,女子反应快,出手抗衡,几番招式来回间,紫衣女子还是落了下风,被福姨擒住肩膀,不能动弹。
只是自紫衣女子的真实面孔对上福姨之时,妇人却是明显的一愣。
“紫菱姑娘?”
福姨疑惑了一下,声音随即变得低沉,道。
“为何纵火?”
“正如福姨想的一般,杀人灭口,不留痕迹。”
紫菱微微一笑,面色坦荡。
“老庙那些乞丐的死,与你有关?”
福姨问道,面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来。
“福姨若是那般觉得,便是了。”
“哼!”
妇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绳索,将紫衣女子的手别到背后,随后一捆。
“我有眼睛,那些人,魂魄皆失,可不是你一个水族的护法能干得出来的。”
听完福姨的话,紫菱眼中极快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可是你少主吩咐你做的?”
妇人猜测,话音刚落紫菱便面色一白,没有再辩解下去。
果然,福姨眼中出现了然。
“水族的少主,到底要做些什么,收人魂魄?”
“此事与少主无关!”
“紫菱姑娘为何不肯说实话,凭我所知,你家少主身骨虚弱,不可能做得到如此,老庙尸体,也不是他的手笔,看来你们水族是与旁人合作了,只是,互相的利益何在呢?”
紫菱闻言,眼神一暗,福姨的想法都对,少主的确没有能力收人魂魄,但只是这次不可以罢了。
“少主私事,紫菱不可能告诉福姨!”
女子咬紧牙,坚定的说到。
“我可没有说我不敢杀你!”
妇人面色一寒,恶狠狠的说道。
这般狠辣模样,和往日那个温和面善的福姨,完全不同。
但是紫菱面上并未露出惧怕神色,反而说道。
“紫菱不怕被杀,命是水族给的,为少主保守秘密是我身为水族护法该做的。”
“还一个忠心耿耿的水族护法,守护秘密?”
“谁都有秘密不是吗?就好比福姨您,本该在昆仑享福,却跑到谷厉来受苦。”
紫菱话一出口,妇人的瞳孔骇得一缩,但极快的调整过来。
“看来你的少主,知道的不少啊。”
妇人随即大步来到紫衣的女子面前,扼住女子咽喉,手下用力,紫菱只觉喉间被人用力掐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那么,只怕也并非是水族少主的身份那样简单。说!他到底要如何!”
紫菱没说话,一双眼睛发亮,眼神坚定有力。
“阿福,住手!”
福姨掐住紫菱的手被一击,缩了回去,女子跌落在地上,得以喘息。
而妇人面前,落下个老者,正是荒老祖。
“你来做什么?”
“小辈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管了。”
荒老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对着紫菱说道,
“还不快走,今日算你运气好!”
话音刚落,紫菱回过神来,赶忙离开。
“做的些什么要放走她!”
福姨斥道。
“就算你真的杀了她,那女娃也不会说的,况且,你也没打算杀她。”
荒老祖道。
被猜到了心思的福姨面色一僵。
“可是我的线索都断了。”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低声碎道。
“怎么,在人界待久了,还真的打算做你的牙门好官?”
荒老祖笑着说道。
“老庙那些尸体,我不能平白无故叫他们死了,我得给百姓一个交代,不然人心惶惶,我的父母官如何做得下去。”
“所以当初我就没打算叫你留在谷厉,现下好了,一把年纪还在操心这些。”
荒老祖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
“切,你还不是一样,在人界各处乱跑,只知道喝酒吃肉。”
福姨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
“呵,我说不过你。”
荒老祖无奈的一笑,
“只是万年前那场大劫,你我拼尽全力才得以留下一口气有现在这幅景况,如今天界的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管的了,且不说你我这两个老骨头能不能扛得住,若是我们真的去干涉,小辈就不见得能担当大任啊。”
福姨闻言,面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来,心下暗中思考许久,才是道。
“你说得对,只是看着孩子受苦,你不心疼吗?”
福姨问道,她与袅袅他们几个,只不过待了几天,就对这几个小辈喜爱得紧,荒老祖还是人家师父呢,徒儿生死未知,她不行老头能那样心大。
“我怎么不心疼,到底是我徒儿啊。唉,算了,喝酒,喝酒去!”
荒老祖的面上出现落寞的神情,语气也低下去。
见及老头这幅可怜模样,福姨没说话,只跟着走上前去。
“行,客栈酒窖里,还有两坛青稞酒。”
两人话完,身影便是一晃,直接消失在原地,徒留空空荡荡的小巷,日头正缓缓沉降下来,天色渐暗,带着黄沙的风从小巷穿过之时,带着呼号,落在寂静的空气中。